生卒:前154-前93
描述: 西漢辭賦家
籍貫:平原厭次(今山東⠩𝤿᧸㥤禡洛墅)人
東方朔少失父母,由兄嫂撫養成人。漢武帝初即位,即罷斥諸子百家,獨尊儒學,並詔令天下舉賢良文學之士,他應詔至長安上書自薦,在《應詔上書》中,毫不客氣地述說了他的家世和刻苦自學、奮發進取的過程,及其品德才幹:“臣朔少失父母,長養兄嫂,年十二學書,三冬文史足用;十五學擊劍;十六學《詩》、《書》,誦二十二萬言;十九學孫吳兵法,戰陣之具,鉦鼓之教,亦誦二十二萬言。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,又常服子路之言。臣朔年二十二,長九尺三寸,目若懸珠,齒若編貝,勇若孟賁,捷若慶忌,廉若鮑叔,信若尾生。若此,可以為天子大臣矣。臣朔昧死再拜以聞。”東方朔的上書,雖有些誇飾,但文辭不遜,頗得漢武帝稱譽,命待詔公車。後來,東方朔以恐嚇侏儒得幸,待詔金馬門。在一次射覆戲中,他辯駁郭舍人,得幸為常侍郎。建元三年(公元前138年),東方朔24歲時,漢武帝想把秦阿房宮以南、�T��以東、宜春宮以西大片土地圈起來,修建上林苑,並與終南山相接,東方朔持反對意見,並上《諫起上林苑疏》,因此,漢武帝拜東方朔為太中大夫。不久,東方朔因小遺殿上,被免為庶人,待詔宦者署。隨後,被命為郎,直到去世。
東方朔在漢廷為郎官期間,朝廷多事,文人大都奉使四方,隻有東方朔以及枚皋、郭舍人在漢武帝左右,��嘲詼諧,調笑娛人,故時人稱他們為滑稽家。至於東方朔的滑稽言行,尤為世人所公認和推崇。可以說,東方朔在漢廷中處於準俳優地位,是漢武帝的“弄臣”。因他滑稽狂放,詼諧多能,應對敏捷,辯智娛人,所以深得漢武帝歡心。誠然,東方朔性格滑稽,但他在漢廷的詼諧滑稽,絕不是毫無目的的為詼諧而詼諧。縱觀他的一生,其滑稽詼諧的目的,前期在於取寵求仕;後期在於在尊貴者麵前維護自己的尊嚴。他所希求的並非是讓漢武帝喜歡他的滑稽和詼諧,而是使其看中和支持他的言論和主張,采納他的諫言。如果說,他前期滑稽詼諧的言行,取悅了漢武帝得罪了侏儒、郭舍人的話,那麽,他後期滑稽詼諧的言行,得罪了包括漢武帝在內的漢王朝統治集團。因此說,東方朔的滑稽性格,既使其苟活到終老,又決定了他一生政治追求、仕途生活的悲劇結局。
東方朔是一個有才學、有理想、富正義感之士,他不甘居俳優地位和“弄臣”處境,所以他滑稽詼諧的同時,敢於直言極諫。諫汰奢擾民,諫淫亂非禮和諫徇情廢法,是他諫諍的重要內容。他臨終前,還勸漢武帝“遠奸佞,退讒言”等。他這種直言極諫的品格,曆來受到稱讚。在《史記?滑稽列傳》中,褚少孫借武帝之口說:“顧東方朔多善言。”班固讚許他:“正諫似直”,明代康丕揚在《東方先生文集》中讚譽他:“愚嚐讀班孟堅《漢書》而深有感於東方先生,諷諫直諫各歸於正,超出漢廷之上,大有益於人主。”
東方朔學屬雜家,是一個多產而知名的作家,他善於用多種藝術形式進行創作。劉勰在《文心雕龍》中的《辨騷》、《詮賦》、《祝盟》、《雜文》、《論說》、《詔策》、《書記》等篇中,就論及到東方朔的各種文體近10種。張溥編輯的《東方大中集》中,除《十洲記序》存疑外,有8種文體,14篇作品,即騷;《七諫》(包括《初放》、《沈江》、《怨世》、《怨思》、《自悲》、《哀命》、《謬諫》);疏:《諫起上林苑疏》、《應詔上書》;書:《與公孫弘書》、《從公孫弘借車馬書》、《與友人書》;論:《非有先生論;設難:《答客難》、《答驃騎難》;頌:《旱頌》;銘:《寶甕銘》;詩:《據地歌》、《誡子詩》、《嗟伯夷》。其中《答客難》和《非有先生論》,是他的重要代表作品,這兩篇作品,均是他諫諍道路失敗之後的晚年所作。《答客難》分設難和答難兩部分。設難部分,即是東方朔以自己的職小位卑為根據,對他的才能和道德,提出責難。答難部分,分三層意思:第一,以“時異則事異”立論,論述雖有蘇秦、張儀之才,也不能被世所用,進而闡明自己雖然職小位卑,但並非沒有才能;第二,以太公70不遇為例,述說自己修身不懈,職小位卑,並不說明自己道德有缺陷;第三,以許由、接輿、範蠡、子胥為例,指出德才兼備者不為世用,恰好證明自己職小位卑,是道德完備的表現。東方朔在這篇作品中,從自身經曆出發,在自我安慰的同時,尖銳揭露和抨擊了封建社會的黑暗現實,發泄了政治失意、懷才不遇的牢騷和憤慨。作品雖明顯地存在著封建文人誇誇其談、清高自賞和消極情緒,但對漢代社會現實的描述,以及對封建統治製度的揭露,是極其可取的。如對當時文人誌士不測命運和險惡處境的描述:“綏之則安,動之則苦;尊之則為將,卑之則為虜;抗之則在青雲之上,抑之則在深泉之下;用之則為虎,不用則為鼠。雖欲盡節效情,安知前後?”縱然有蘇秦、張儀之辯,太公呂望之德,“上觀許由,下察接輿,計同範蠡,忠合子胥”,也隻能“塊然無徒,廓然獨居”,老死於荒野之中。這些富有強烈現實主義精神的內容,對今天認識黑暗的封建統治製度,具有積極而深刻的意義。《非有先生論》假托非有先生進諫吳王的故事,闡明進諫難而納諫更難的道理,以及察言納諫對君主社稷的重要性。統觀東方朔的著述,成就最高、使其在中國文學史上之所以取得一席地位的,主要是他的《答客難》和《非有先生論》。在這兩篇作品中,以《答客難》更為著名,它是研究東方朔生平、思想和政治道路的重要依據。東方朔雖然獲準留在長安,但生活待遇低下,且始終沒有機會接近皇上,以抒己見,以展鴻圖。於是,這個狡黠的年輕人便在盤算著。一天,他走到禦廄前對那些看馬管車的侏儒們說:"我聽皇上說,留下你們這些人毫無用處,要你們去種田嗎?你們不能耕地扛鋤,你們沒有理政、治民的本領;要你們去當兵嗎?你們又不能橫槍躍馬、殺敵奪虜,留著你們對國家對社會都是一個累贅,不如統統殺了的好,這樣可以減少一些隻知伸手要吃、要穿的人。"侏儒們聽罷嚇得魂不附體,不知該怎麽辦才好,紛紛向東方朔討教。東方朔見一計已成,便再生一計道:"你們這些蠢才隻知道哭,哭能解決問題嗎?我給你們拿個主意,如果皇上出來,你們就跪下向他求情,不就沒事了嗎?"不久,漢武帝果然來到禦廄看馬,侏儒蜂擁而上跪在他的麵前嚎啕大哭。待問明原因之後,知道是東方朔出的歪點子,便找他來責問。東方朔振振有詞他說:"侏儒身長不過三尺許,他們一月能得到一袋口糧,還有二百四十錢俸金。他們撐飽了還有餘有剩。我身高九尺三,每月也是一袋口糧、二百四十錢俸金,食不飽肚,衣不蔽體,這實在是不公平了。如果陛下認為我是一個可用的人才,就應該給予優厚的待遇才對。如果認為我是無用之輩,就應該早早遣散我回家。您怎麽能忍心讓我淪為長安城中的一名乞丐呢?"漢武帝聽罷,哈哈大笑。不僅沒有責備他,反而下詔封他為"待詔金馬門"(這是供皇帝隨時征召谘詢的官員),從此,他的待遇得到了改善,更重要的是獲得了接近皇上的機會。他在滯留長安的這段日子裏,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力量,終於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。
東方朔來自下層社會,接觸麵較廣,加之又讀過很多書,有著超人的見識,常能為漢武帝解疑答難,且性格活潑,出語詼諧,深得皇上的歡心。雖有行為不檢之處,也能獲得皇上的諒解。
能令對手歎服,才是真正的強者。東方朔帶著幾分放縱不羈的色彩,混跡於上層社會之中,在皇帝和大臣們麵前,常顯得"大逆不道",卻又沒有受過懲處,有時還能得到格外的賞賜,難免又引起人們的嫉妒。"覆射"是當時流行於宮中的一種帶賭博性質的遊戲。東方朔憑著自己廣泛的閱曆、敏銳的思考和多辯的口才變成了常勝將軍。這時,漢武帝身邊還豢養著一名叫郭舍人的"徘優",是一個巧言令色、善於巴結的人。見東方朔在覆射中常能取勝,便說那是瞎蒙的,決非真本領,要與東方朔進行一次實地的較量。擺出的賭注是"要是自己輸了,願挨一百板屁股;要是贏了,要求皇上賞他布帛"。於是,他從樹上找來一種奇生物扣在盆子下讓東方朔猜。東方朔圍著這個盆子敲了敲、聽了聽,然後說:"此為"窶藪"。郭舍人一聽,認為他猜錯了,便高興地要求賞賜。東方朔作出了巧妙的解釋:沒有煮熟的肉叫膾,烘幹了的肉叫脯,生長在樹上的東西叫寄生,覆蓋在盆子下的東西叫"窶藪"。於是,漢武帝判東方朔取勝,郭舍人的屁股挨了一百板,直打得嗷嗷叫。那麽,"窶藪"究竟是什麽呢?原來是一種用茅草結成的圓圈,以便放在頭上頂著東西走路時用的。其實,東方朔隻是從廣泛的範圍來闡明對這種寄生物的體形的特點而已。當郭舍人挨打的時候,東方朔高興得手舞足蹈,還朗聲哼道:"咄!咄!口無毛,聲嗷嗷,尻益高。……"惱羞成怒的郭舍人反咬一口,說東方朔是肆意羞辱朝廷命官,要求皇上將他斬首。東方朔狡辯道:"此乃隱語也,怎能說詆毀朝廷命官呢?所謂口無毛者,狗竇(即洞)也;聲嗷嗷者,鳥在喂食也;尻益高者,鶴低頭弓背飲水也。"不管他怎樣解釋,羞辱之意是明擺著的,但誰也駁不倒他。東方朔雖然性格放蕩,出語詼諧,但他是一個有理想、有抱負、有智慧、有能力的人。他在漢武帝身邊多年,除了解疑答難、逗笑取樂外,也曾討論過許多國家大事。他曾引古證今,大談堯舜之道,希望漢武帝作一個繼往開來的明君。他也曾把自己與古今名臣和周圍的人作過多次的、縱橫的比較,但露出自己的胸懷??某種角度來說,隻是把他當成取樂逗笑的玩物而已。東方朔是一個熟諳曆史的人物,也是一個識時務的人。意識到自己的抱負、理想、才能難以發揮,便產生了退而求隱的思想,並從無數曆史事件中總結了這樣一條結論:"為士者用則為虎,不用則為鼠"。其中包含著許多必然的和偶然的因素。他是一個極聰明的人,沒有發牢騷、講怪話,詆毀皇帝,中傷同僚,而是通過巧妙的設想,抒發出自己的苦惱。他在《非有先生》一文中,大講了直言進諫的兩種後果,隱然說出了自己的失落感。而且他的這篇對話體的文章,開創了生動活潑的議論文風,對後世文壇起了很好的作用。其文曰:非有先生仕於吳三年,進不稱古人之德以勸諫吳王,退也不宣頌吳王的功德。於是引起了吳王很大的不滿,便責問他道:"寡人繼承了先王的功德,又借助了許多賢臣的智慧和力量,夙興夜寐,從不敢放鬆自己該做的工作。先生既然以德才兼備來到吳國,就應該幫助我把國家治理得更好,而你三年來沒有提出過任何意見,也沒有聽到你說過什麽是好,什麽是不好的話,難道我是無道昏君,是一個不堪輔佐的人嗎?"非有先生聽了此話,知道吳王是有意"將"自己的軍,還是唯唯諾諾,隻說"談何容易!""談何容易!"吳王見他如此多的顧慮,便坦然保證道:"與中等文化水平和修養的人可以談高深的道理,你就大膽地試著談罷,我企盼著你的善良的意見!"於是,非有先生便引古證今提出了一係列忠言進諫所取得的不同後果,說明自己三年來不敢開誠明言的原因。
武帝時,齊人有東方生名朔①,以好古傳書,愛經術,多所博觀外家之語②。朔初入長安,至公車上書,凡用三千奏牘③。公車令兩人共持舉其書④,僅然能勝之⑤。人主從上方讀之⑥,止,輒乙其處⑦,讀之二月乃盡。詔拜以為郎,常在側侍中⑧。數召至前談語,人主未嚐不說也。時詔賜之食於前⑨。飯已,盡懷其餘肉持去,衣盡汙。數賜縑帛⑩,擔揭而去(11)。徒用所賜錢帛(12),取少婦於長安中婦女(13)。率取婦一歲所者即棄去(14),更取婦。所賜錢財盡索之於女子。人主左右諸郎半呼之“狂人(15)”。人主聞之,曰:“令朔在事無為是行者(16),若等安能及之哉!(17)”朔任其子為郎,又為侍謁者(18),常持節出使(19)。朔行殿中,郎謂之曰:“人皆以先生為狂。”朔曰:“如朔等,所謂避世於朝廷閑者也(20)。古之人,乃避世於深山中。”時坐席中,酒酣,據地歌曰(21):“陸沉於俗(22),避世金馬門。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,何必深山之中,蒿廬之下(23)。”金馬門者,宦〔者〕署門也,門旁有銅馬,故謂之曰:“金馬門”。
①東方生:東方先生。東方,姓。②外家之語:即外家傳語。詳見前注。③凡:總共。奏牘:上奏言事的簡牘。牘,寫字用的木片。凡用三千奏牘,以木簡為例,每簡平均三十字,全奏約十萬字左右。④持舉:扛抬。⑤僅然:剛好、恰恰。⑥上方:指宮禁、內廷。⑦止,輒乙其處:看到哪裏須要停止了,就在哪裏做一劃斷的記號,以便再續看下去。乙,這裏是作劃斷的記號,並非甲乙之“乙”。⑧侍中:此指在內廷承值。⑨時:時常。⑩縑帛:綢絹的通稱。(11)擔揭:扛抬。擔,肩挑;揭,高舉。(12)徒:單,獨。(13)取:同“娶”。娶妻。(14)所:約計之詞,猶左右。(15)半:指半數人。(16)令:假如。無為是行:沒有這種行為。(17)若等:你們這些人。(18)侍謁者:侍中的謁者。(19)節:使者所持的信物,用竹、木製成。(20)避世:隱居。(21)據地:趴在地上。(22)陸沉:陸地無水而下沉。喻淪落。(23)蒿訪廬:草屋茅舍。
時會聚宮下博士諸先生與論議①,共難之曰②:“蘇秦、張儀一當萬乘之主③,而都卿相之位④澤及後世。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⑤,慕聖人之義,諷誦《詩》、《書》百家之言⑥,不可勝數。著於竹帛⑦,自以為海內無雙,即可謂博聞辯智矣⑧。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⑨,曠日持久⑩,積數十年,官不過侍郎,位不過執戟(11),意者尚有遺行邪(12)?其故何也?”東方生曰:“是國非子所能備也(13)。彼一時也,此一時也,豈可同哉(14)!夫張儀、蘇秦之時,周室大壞(15),諸侯不朝,力政爭權(16),相禽以兵(17),並為十二國(18),未有雌雄(19),得士者強,失士者亡,故說聽行通(20),身處尊位,澤及後世,子孫長榮。今非然也。聖帝在上,德流天下,諸侯賓服(21),威振四夷(22),連四海之外以為席(23),安於覆盂(24),天下平均,合為一家,動發舉事,猶如運之掌中。賢與不肖,何以異哉?方今以天下之大,士民之眾,竭精馳說,並進輻湊者(25),不可勝數。悉力慕義,困於衣食,或失門戶(26)。使張儀、蘇秦與仆並生於今之世,曾不能得掌故(27),安敢望常侍侍郎乎!傳曰(28):‘天下無害災,雖有聖人,無所施其才;上下和同,雖有賢者,無所立功。’故曰時異則事異。雖然,安可以不務修身乎?《詩》曰:‘鼓鍾於宮,聲聞於外。’‘鶴鳴九皋,聲聞於天。’(29)苟能修身,何患不榮!太公躬行仁義七十二年(30),逢文王(31),得行其說,封於齊,七百歲而不絕。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(32),修學行道,不敢止也。今世之處士(33),時雖不用,崛然獨立(34),塊然獨處(35),上觀許由,下察接輿,策同範蠡,忠合子胥,天下和平,與義相扶(36),寡偶少徒(37),固其常也。子何疑於餘哉!”於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。
①博士諸先生:在官的學者們。②共難之:一同詰難東方朔。難,辯難、駁問。③當:遇,碰到。④都:居。⑤子大夫:這是“博士諸先生對東方朔的敬稱。相當您”。⑥諷誦:背誦,熟習。⑦竹帛:古代書寫用具,指竹簡與白絹。⑧即:則。⑨悉力:竭力。聖帝:聖明的皇帝,指皇帝。⑩曠日持久:指時日延續很長。曠日,經曆很多時日。(11)執戟:屬郎官,執戟侍衛是其職責。(12)遺行:有失檢點的行為。(13)備:完備,齊全。這裏是完全了解的意思。(14)豈可同哉:怎麽可以相提並論。(15)大壞:衰敗非常厲害。(16)力政:用武力征伐。政,通“征”。(17)禽:通“擒”。捕捉。(18)並:兼並。十二國:指秦、楚、齊、燕、韓、趙、魏、宋、鄭、魯、衛、中山。(19)雌雄:喻勝負。(20)說聽行通:指意見被采納,所以亦順暢。(21)賓服:指諸侯按時進貢,以示服從。(22)四夷:指東夷、西戎、南蠻、北狄,這是古代統治者對華夏族以外各族的蔑稱。泛指各少數民族。(23)這一句是說:國家的疆土地域廣闊,像坐席那樣與四境之外的諸侯國相連環繞。席,坐墊。(24)覆盂:倒置的盂。因盂的上口大,下腳小,倒覆過來,穩定不致傾倒。以此喻穩固。(25)輻湊:車輪上每根輻子湊集到中心的車轂上麵。比喻從四麵八方集中一處。(26)或:有的,有人。門戶:指進身做官的門路。(27)掌故:指掌管禮樂製度等故事的官吏。(28)傳:泛指古書。(29)引詩前兩句出自《詩?小雅?白華》,後兩句出子《詩?小雅?鶴鳴》。九皋,幽深遙遠的沼澤淤地。(30)太公:指齊太公呂尚。(31)文王:指周文王姬昌。(32)孜孜:勤奮不倦的樣子。(33)處士:指隱士。(34)崛然:高起、突出的樣子。(35)塊然:孤獨、靜止的樣子。(36)與義相扶:即修身自持。義,修身。扶,持。(37)偶:猶“輩”,指同等級或同類別的人。徒:猶“類”。其義亦猶“偶”。此句意思是說,寡朋少侶,沒有情趣相投、誌同道合的人。
建章宮後閣重櫟中有物出焉①,其狀似麋。以聞,武帝往臨視之。問左右群臣習事通經術者,莫能知。詔東方朔視之。朔曰:“臣知之,願賜美酒粱飯大�臣②,臣乃言。”詔曰:“可。”已又曰③:“某所有公田魚池蒲葦數頃,陛下以賜臣,臣朔乃言。”詔曰:“可”。於是朔乃肯言,曰:“所謂騶牙者也④。遠方當來歸義,而騶牙先見⑤。其齒前後若一,齊等無牙,故謂之騶牙⑥。”其後一歲所,匈奴混邪王果將十萬眾來降漢⑦。乃複賜東方生錢財甚多。
①建章宮:武帝太初元年(前104)建。舊址在今陝西西安。重櫟:雙重欄杆。②粱飯:好米飯。大�臣:豐盛地宴請我。③已:止,完了。此處指吃喝過後。④騶牙:獸名。也名騶吾或騶虞。有九牙齊等,如同騶騎(騎馬的儀仗隊)一樣整齊地排列。這裏,東方朔是以意立名。⑤這是解釋奇獸出現的說辭。意為,遠方當有前來投誠的事,因而騶牙便先出現了。見,同“現”。⑥“其齒”句:“齒”、“牙”本可通稱,但此處“齒”指臼齒,“牙”指門牙。是說它前後都一樣生得是門牙,而無臼齒。⑦混邪(y䫯王率眾降漢事,詳見卷一百十《匈奴列傳》。
至老,朔且死時,諫曰:“《詩》雲‘營營青蠅①,止於蕃②。愷悌君子③,無信讒言。’‘讒言罔極④,交亂四國⑤。’願陛下遠巧佞,退讒言。”帝曰:“今顧東方朔多善言?⑥”怪之。居無幾何,朔果病死。傳曰:“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;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⑦”此之謂也⑧。
①營營青蠅:此句與以下詩句出自《詩?小雅?青蠅》。其中前四句見於首章;後兩句見於第二章,為後二句。營營,蠅飛之聲。②蕃:通“藩”,籬笆。③愷悌:和樂簡易。④罔極:沒有止境。⑤交亂四國:使四方鄰國與本國構成戰亂。⑥此句意思是說:現在東方朔反倒多說正經話麽?顧,反而。⑦此四句語出《論語?泰伯篇》。⑧此之謂也: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。
⠦字曼倩,平原厭次人也(1)。武帝初即位,征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,待以不次之位(2),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,自炫鬻者以千數(3),其不足采者輒報聞罷(4)。朔初來,上書曰:“臣朔少失父母,長養兄嫂。年十三學書,三冬文史足用(5)。十五學擊劍。十六學《詩》《書》,誦二十二萬言(6)。十九學孫吳兵法,戰陣之具,鉦鼓之教(7),亦誦二十二萬言。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。又常服子路之言(8),臣朔年二十二,長九尺三寸,目若懸珠,齒若編貝,勇若孟賁(9),捷若慶忌(10),廉若鮑叔(11),信若尾生(12)。若此,可以為天子大臣矣。臣朔昧死再拜以聞。”
(1)平原:郡名。治平原(在今山東平原南)。厭次:縣名。在今山東惠民縣東北。(2)待以不次之位:謂越級提拔。(3)自炫鬻:謂賣弄炫耀自己的才能,(4)報聞罷:意謂經過請示皇帝而不任用。(5)三冬:謂三年。文史足用:王先謙雲:“文者,各書之體;史者,史箱所作世之通文字,諷誦在口者也;足用者,言足用以應試。”(6)言:一字為一“言”。(7)鉦鼓之教:言指揮軍隊進退之法。(8)子路:姓仲名由,一字季路,孔子弟子。子路之言:指子路此語:“千乘之國,攝乎大國之間,加之以師旅,因之以饑饉;由也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(見《論語・先進篇》)(9)孟賁:戰國時著名的勇士。(10)慶忌:春秋時吳王僚之子。傳說慶忌非常敏捷,箭射不中,馬追不及,(11)鮑叔:鮑叔牙,春秋時齊大夫,與管仲分財,自取其少。(12)尾生:傳說為古代之信士。他與女子約會於橋下,待之不至,遇水而死。
朔文辭不遜,高自稱譽,上偉之(1),令待詔公車(2),奉(俸)祿薄,未得省見(3)。
(1)偉之:以為大奇(顏師古說)。(2)公車:漢代官署名。設公車令,掌管宮殿中司馬門的警衛工作,並接待上書的臣民,(3)未得省見:未得召入見天子。
久之,朔給騶朱(侏)儒(1),曰:“上以若曹無益於縣官(2),耕田力作固不及人,臨眾處官不能治民,從軍擊虜不任兵事,無益於國用,徒索衣食(3),今欲盡殺若曹。”朱(侏)儒大恐,啼泣。朔教曰:“上即過,叩頭請罪。”居有頃,聞上過,朱(侏)儒皆號泣頓首。上問:“何為?”對曰:“東方朔言上欲盡誅臣等。”上知朔多端(4),召問朔:“何恐朱(侏)儒為?”對曰:“臣朔生亦言,死亦言。朱(侏)儒長三尺餘,奉(俸)一囊粟,錢二百四十。臣朔長九尺餘,亦奉(俸)一囊粟,錢二百四十(5)。朱(侏)儒飽欲死,臣朔饑欲死。臣言可用,幸異其禮;不可用,罷之,無令但索長安米。”上大笑,因使待詔金馬門(6),稍得親近。
(1)紿:欺騙。騶:主駕車馬之吏。侏儒:矮子。(2)若曹:你們。縣官:指天子。(3)索:求也。(4)多端:點子多。(5)錢二百四十:為待詔一日之俸,每月俸錢為七千二百(陳直說)。(6)金馬門:指未央宮門。門旁有銅馬,古名“金馬門”。
上嚐使諸數家射覆(1),置守宮盂下(2),射之,皆不能中。朔自讚曰:“臣嚐受《易》,請射之。”乃別蓍布卦而對曰(3):“臣以為龍又無角,謂之為蛇又有足,��脈脈(��)善緣壁(4),是非守宮即蜥蜴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賜帛十匹。複使射他物,連中,輒賜帛。
(1)數家:術數家。射覆:猜測覆蓋之物。是古代近於占卜的一種遊戲。(2)守宮:蠍虎。俗稱“壁虎”。(3)別:分也。(4)��:蟲爬行貌。脈脈(m㲭㲩:凝視貌。
時有幸倡郭舍人(1),滑稽不窮,常侍左右,曰:“朔狂,幸中耳,非至數也(2)。臣願令朔複射,朔中之,臣榜百(3),不能中,臣賜帛。”乃覆樹上寄生(4),令朔射之。朔曰:“是窶藪也(5)。”舍人曰:“果知朔不能中也。”朔曰:“生肉為膾,幹肉為脯;著樹為寄生,盆下為窶數。”上令倡監榜舍人(6),舍人不勝痛,呼�c(7)。朔笑之曰:“咄(8)!口無毛(9),聲��(10),尻益高(11)。”舍人恚曰:“朔擅詆欺天子從官,當棄市。”上問朔:“何故詆之?”對曰:“臣非敢詆之,乃與為隱耳(12)。”上曰:“隱雲何?”朔曰:“夫口無毛者,狗竇也(13);聲��者,鳥哺�弦�(14);尻益高者,鶴俯啄也。”舍人不服,因曰:“臣願複問朔隱語,不知,亦當榜。”即妄為諧語曰(15):“令壺齟,老柏塗(途),伊優亞,��搜�(16),何謂也?”朔曰:“令者,命也。壺者,所以盛也(17)。齟者,齒不正也。老者,人所敬也。柏者(18),鬼之廷也。塗(途)者,漸洳徑也(19)。伊優亞者,辭未定也。��搜酪簦�兩犬爭也。”舍人所問,朔應聲輒對,變詐鋒出,莫能窮者,左右大驚。上以朔為常侍郎(20),遂得愛幸。
(1)幸倡:得到皇帝寵幸的倡優。(2)至:實也。(3)榜:鞭撻。(4)寄生:寄生於他物的生物。(5)窶數:放在頭上用以頂物的環形草墊。(6)倡監:謂黃門倡監,當屬於黃門令(陳直說)。(7)�c(b㳩:因痛而呼叫。(8)咄(du卩:嗬叱聲。(9)口無毛:謂後竅(楊樹達說)。(10)嗷嗷(㡯 㡯):嘈雜聲。(11)尻(k䁯):臀部。(12)隱:謂隱語,即謎語。(13)狗竇:狗洞。有說當作“狗穴竇”(劉��說)。(14)��(k㲵,又讀g㲵):待母哺食的雛鳥。(15)諧語:和韻之語。(16)��(y㭯讀y㭮):犬爭鬥聲。��(㳵):犬爭鬥聲。(17)盛(ch㩮g):受物。(18)柏:指墓上之柏。(19)漸洳(r㹩:浸濕。(20)常侍郎:官名。侍從皇帝。
久之,伏日(1),詔賜從官肉。大(太)官丞日晏不來(2),朔獨拔劍割肉,謂其同官曰:“伏日當早歸,請受賜。”即懷肉去。大(太)官奏之(3)。朔入,上曰:“昨賜肉,不待詔,以劍割肉而去之,何也?”朔免冠謝。上曰:“先生起自責何也。”朔再拜曰:“朔來!朔來!受賜不待詔,無禮也!拔劍割肉,一何壯也!割之不多,又何廉也!歸遺細君(4),又何仁也!”上笑曰:使先生自責,乃反自譽!”複賜酒一石,肉百斤,歸遺細君。
(1)伏日:三伏之日。即盛暑之時。(2)太官丞:少府屬官。晏:晚也。(3)之:衍字(劉��、王念孫等說)。(4)細君:東方朔妻子之名。
初,建元三年(1),微行始出(2),北至池陽(3),西至黃山(4),南獵長楊(5),東遊宜春(6)。微行常用飲酎已(7)。八九月中,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(8),故有“期門”之號自此始(9)。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,常稱平陽侯(10)。旦明,入山下馳射鹿豕狐兔,手格熊羆,馳騖禾稼稻�p(粳)之地。民皆號呼罵詈,相聚會,自言�杜令(11),令往,欲謁平陽侯,諸騎欲擊鞭之。令大怒,使吏嗬止,獵者數騎見留,乃示以乘輿物(12),久之乃得去。時夜出夕還,後齎五日糧,會朝長信宮(13),上大歡樂之。是後,南山下乃知微行數出也(14),然尚迫於太後,未敢遠出(15)。丞相禦史知指(旨)(16),乃使右輔都尉激循長楊以東(17),右內史發小民共(供)待會所(18)。後乃私置更衣(19),從宣曲以南十二所(20),中休更衣(21),投宿諸宮,長楊、五柞、倍陽、宣曲尤幸(22)。於是上以為道遠勞苦,又為百姓所患,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與待詔能用算者二人,舉籍阿城以南(23),�T��以東(24),宜春以西,提封頃畝(25),及其賈直(價值),欲除以為上林苑,屬之南山(26)。又詔中尉,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(27),欲以償�杜之民。吾丘壽王奏事,上大說(悅)稱善。時朔在傍,進諫曰(28):
⠨1)建元三年:前138年,(2)微行:此上脫一“上”字(王念孫說)。微行,謂化裝出行。(3)池陽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涇陽縣西北。(4)黃山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興平縣南。(5)長楊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周至縣境。(6)宜春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。(7)用飲酎已:以酎祭完畢之時。(8)武騎:武騎常侍之簡稱。隴西、北地:皆郡名。(9)期門:漢武帝以隴西、天水等郡“良家子”組成。武帝微行,執兵器護衛,“期諸殿門”,故名。屬光祿勳。平帝時改稱虎賁郎。(10)常稱平陽侯:平陽侯曹壽尚帝姊,時見尊寵,故稱之(如淳說)。(11)�(h㹩:縣名。在今陝西戶縣北。杜:縣名。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南。(12)乘輿物:漢宮服用器具。大部分器具上刻有乘輿或宮名字樣(陳直說)。(13)長信宮:太後所居之宮。天子五日一朝長信宮。(14)南山:終南山,橫亙於關中的南麵。(15)迫於太後,未敢遠出:自建元六年(前135)太後崩後,武帝常四出遠遊。(16)指(旨):謂天子之意。(17)右輔都尉:指中尉(太初元年更名為執金吾)所屬之左右京輔都尉(吳詢說)。徼循:巡邏。(18)右內史:官名。秦始皇置內史,掌治京畿地方。漢景帝時分左右內史。太初元年改右內史置京兆尹。(19)更衣:指休息更衣之處。(20)宣曲:漢宮名。在昆明池西,在今陝西長安縣西南。十二所:十二個休息處。(21)中休:午休。(22)五柞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周至縣。倍陽:漢宮名。在今陝西戶縣西南。(23)舉籍:為簿籍。阿城:秦阿房宮之別名。在今陝西長安縣西。(24)�T��(zh㳵zh㬩:縣名。今陝西周至縣。(25)提封:總計。(26)屬:連也。(27)草田:未耕墾的荒田。(28)進諫曰:下文是《諫除上林苑》。
臣聞謙遜靜愨(1),天表之應,應之以福;驕溢靡麗,天表之應,應之以異。今陛下累郎(廊)台,恐其不高也;戈獵之處,恐其不廣也。如天不為變,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為苑(2),何必�T��、�、杜乎!奢侈越製,天為之變,上林雖小,臣尚以為大也。
(1)愨(qu㨩:誠篤;忠厚。(2)三輔之地:此指中尉及左右內史所管轄的區域。
夫南山,天下之阻也,南有江淮,北有河渭,其地從�F隴以東(1),商雒以西(2),厥壤肥饒。漢興,去三河之地(3),止灞�閡暈�(4),都徑渭之南(5),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(6),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。其山出玉石、金、銀、銅、鐵,豫章、檀、柘(7),異類之物,不可勝原(8),此百工所取給,萬民所仰足也。又有�p(粳)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,土宜薑芋,水多蛙魚,貧者得以人給家足,無饑寒之憂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(9),其賈(價)畝一金。今規以為苑,絕陂池水澤之利,而取民膏腴之地,上乏國家之用,下奪農桑之業,棄成功,就敗事,損耗五穀,是其不可一也。且盛荊棘之林,而長養麋鹿,廣狐免之苑,大虎狼之虛(墟),又壞人家墓,發人室廬,令幼弱懷土而思,耆老泣涕而悲,是其不可二也。斥而營之(10),垣而囿之,騎馳東西,車騖南北(11),又有深溝大渠,夫一日之樂不足,以危無堤之輿(12),是其不可三也。故務苑囿之大,不恤農時,非所以強國富人也。
(1)�F、隴:�F水,隴山。(2)商洛:商、上洛二縣。在今陝西商縣。(3)去三河之地:謂去洛陽而不都。(4)灞、�海憾�水名。皆在長安東。(5)涇、渭:二水名。關中兩大河流。(6)陸海:言關中平原物產豐富,故謂之“陸海”。(7)豫章:木名。即樟木。檀、柘:皆珍貴之木材。(8)原:計也。不可勝原:言不可勝計。(9)酆:古地名。在今陝西戶縣東。鎬:古都名。在今陝西西安市西南。(10)斥而營之:謂量度而經營之。(11)騖:亂騎曰“騖”。(12)一日之樂:謂畋獵。無堤之輿:言車輿馳騁不為防。
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(叛)(1),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(2),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(3)。糞土愚臣(4),忘生觸死(5),逆盛意,犯隆指,罪當萬死,不勝大願,願陳《泰階六符》(6),以觀天變,不可不省。
(1)殷作九市之宮:傳說商紂王在宮中設九市。(2)靈王起章華台:楚靈王作章華台,納亡人實之,終於發生乾溪之禍。章華台故址在今湖北監利縣西北。(3)阿房之殿:即阿房宮。(4)糞土:臣對君自卑之稱。(5)忘生觸死:言忘其身而觸死罪。(6)《泰階六符》:《藝文誌》天文家有《泰階六符》一卷,注引李奇曰:“三台謂之泰階,兩兩成體,三台故六。觀色以知吉凶,故曰‘符’。”周壽昌疑朔即陳此書。
是日因奏《泰階》之事,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,賜黃金百斤。然遂起上林苑(1),如壽王所奏雲。
(1)遂:竟也。
久之,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(1),隆慮主病困,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,上許之。隆慮主卒,昭平君日驕,醉殺主傅(2),獄係內官(3)。以公主子,廷尉上請請論(4),左右人人為言:“前又入贖,陛下許之。”上曰:“吾弟老有是一子(5),死以屬(囑)我。”於是為之垂涕歎息,良久曰:“法令者,先帝所造也,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,吾何麵目入高廟乎!又下負萬民。”乃可其奏,哀不能自止,左右盡悲。朔前上壽:曰:“臣聞聖王為政,賞不避仇讎,誅不擇骨肉。《書》曰:‘不偏不黨,王道蕩蕩(6)。’此二者,五帝所重,三王所難也。陛下行之,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,天下幸甚!臣朔奉觴(7),昧死再拜上萬歲壽。”上乃起,入省中(8),夕時召讓朔(9),曰:“傳曰‘時然後言,人不厭其言(10)。’今先生上壽,時乎(11)?”朔免冠頓首曰:“臣聞樂太甚則陽溢,哀太甚則陰損,陰陽變則心氣動,心氣動則精神散,精神散而邪氣及。銷(消)憂者莫若酒,臣朔所以上壽者,明陛下正而不阿(12),因以止哀也。愚不知忌諱,當死。”先是,朔嚐醉入殿中,小遺殿上(13),劾不敬。有詔免為庶人,待詔宦者署,因此對複為中郎,賜帛百匹。
(1)隆慮公主:景帝之女,武帝之妹。(2)主傅:指隆慮公主之傅姆(保姆)。(3)內官:官署名。(4)請論:申請判定其罪。(5)弟:謂妹。《景十三王傳》以隆慮公主為武帝姊。(6)“不偏不黨”二句:見《尚書・周書・洪範》。蕩蕩:平坦貌。(7)觴(sh㡮g):古代盛酒器。奉觴:敬酒。(8)省中:即宮中。(9)夕:宋祁曰:當作“少”。讓:責也。(10)傳:指古籍,這裏指《論語》。引文見《論語・憲問》。謂應說話時才說話,別人不厭惡其言。(11)時乎:謂是合適的時候嗎,(12)阿:本意阿其所好。這裏謂喜受阿諛。(13)小遺:小便。
初,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(1),堂邑侯陳午尚之。午死,主寡居,年五十餘矣,近幸董偃。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,偃年十三,隨母出入主家。左右言其姣好(2),主召見,曰:“吾為母養之。”因留第中,教書計相馬禦射(3),頗讀傳記。至年十八而冠,出則執轡,入則侍內。為人溫柔愛人,以主故,諸公接之,名稱城中,號曰董君,主因推令散財交士,令中府曰(4):“董君所發,一日金滿百斤,錢滿百萬,帛滿千匹,乃白之(5)。”安陵爰叔者(6),愛盎兄子也,與偃善,謂偃曰:“足下私侍漢主,挾不測之罪,將欲安處乎(7)?”偃懼曰:“優之久矣,不知所以(8)。”爰叔曰:“顧城廟遠無宿宮(9),又有�c竹籍田(10)。足下何不白主獻長門園(11)?此上所欲也。如是,上知計出於足下也,則安枕而臥,長無慘怛之憂(12)。久之不然,上且請之,於足下何如?”偃頓首曰:“敬奉教。”入言之主,主立奏書獻之。上大說(悅),更名竇太主園為長門宮。主大喜,使偃以黃金百斤為爰叔壽。
(1)館陶公主:文帝之女,竇太後所生,武帝之姑,故又稱“竇太主”。(2)姣:美麗。(3)計:計算。(4)中府:官名。掌公主金帛之藏。(5)白:報告。(6)爰叔:爰種之家。爰種乃爰盎(本書有其傳)之侄。(7)將欲安處:意謂怎樣使得將來自安。(8)所以;言用何計。(9)城:當作“成”。顧成廟:文帝廟。(10)�c:疑當作“荻”(吳恂說)。荻竹籍田:意謂荻竹叢生難以盡除,籍田於禮又不可廢,實無可建宿舍之處。(11)長門園:竇太主在長門之園。此園可以為宿館之處,故獻之。長門在今陝西長安城東南。(12)慘恒:憂傷。
叔因是為董君畫求見上之策,令主稱疾不朝。上往臨疾,問所欲,主辭謝曰:“妾幸蒙陛下厚恩,先帝遺德,奉朝請之禮,備臣妾之儀,列為公主,賞賜邑入(1),隆天重地,死無以塞責(2)。一日卒(猝)有不勝灑掃之職,先狗馬填溝壑,竊有所恨,不勝大願,願陛下時忘萬事,養精遊神,從中掖庭回輿,枉路臨妾山林(3),得獻觴上壽,娛樂左右。如是而死,何恨之有!”上曰:“主何憂?幸得愈。恐群臣從官多,大為主費。”上還。有頃,主疾愈,起謁,上以錢千萬從主飲。後數日,上臨山林,主自執宰敝膝(4),道(導)入登階就坐。坐未定,上曰:“願謁主人翁。”主乃下殿,去簪珥(5),徒跣頓首謝曰(6):“妾無狀(7),負陛下,身當伏誅。陛下不致之法,頓首死罪。”有詔謝。主簪履起,之東箱自引董君。董君綠幘傅��(8),隨主前,伏殿下。主乃讚(9):“館陶公主胞(庖)人臣偃昧死再拜謁。”因叩頭謝,上為之起。有詔賜衣冠上(10)。偃起,走就衣冠。主自奉食進觴。當是時,董君見尊不名,稱為“主人翁”,飲大歡樂。主乃請賜將軍列侯從官金錢雜繒各有數。於是董君貴寵,天下莫不聞。郡國狗馬蹴鞠劍客輻湊董氏(11)。常從遊戲北宮,馳逐平樂(12),觀雞鞠之會,角狗馬之足(13),上大歡樂之。於是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,使謁者引內(納)董君。
⠨1)邑入:指食邑之租賦收入。(2)塞:補也。(3)山林:公主園中有山,謙不敢稱第,故托山林(應動說),(4)主自執宰敝膝:謂公主自為庖人(廚師)。宰:殺牲。敝膝:當作“蔽膝”,腐人之圍裙。(5)簪(z䁮):插髻的首飾。珥:珠玉耳飾。(6)徒跣:赤腳步行。(7)無狀:猶言無臉見人。(8)綠幘(z㩩:綠色的包頭巾,傅��(g卵):袖套。勞作時用,以便做事。(9)讚:言進傳謁辭。(10)上:上殿。(11)蹴鞠:古代類似今之足球運動。(12)平樂:觀名。在上林苑中。或說在未央宮北。(13)角狗馬之足:謂狗馬賽跑。角:比賽。足:謂跑。
是時,朔陛戟殿下(1),辟戟而前曰:“董偃有斬罪三,安得入乎?”上曰:“何謂也?”朔曰:“偃以人臣私侍公主,其罪一也。敗男女之化,而亂婚姻之禮,傷王製,其罪二也。陛下富於春秋,方積思於《六經》,留神於王事,馳騖於唐虞,折節於三代,偃不遵經勸學,反以靡麗為右(2),奢侈為務,盡狗馬之樂,極耳目之欲,行邪枉之道,徑淫辟(僻》之路(3),是乃國家之大賊(4),人主之大蜮(5)。偃為淫首,其罪三也。昔伯姬燔而諸侯憚(6),奈何乎陛下!”上默然不應,良久曰:“吾業以(已)設飲,後而自改。”朔曰:“不可。夫宣室者,先帝之正處也,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。故淫亂之漸,其變為篡,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(7),慶父死而魯國全(8),管蔡誅而周室安(9)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有詔止,更置酒北宮,引董君從東司馬門(10)。東司馬門更名東交門。賜朔黃金三十斤。董君之寵由是日衰,至年三十而終。後數歲,竇太主卒,與董君會葬於霸陵(11)。是後,公主貴人多逾禮製(12),自董偃始。
(1)陛戟:持戰列於階前。(2)右:謂尊之。(3)徑:由也。(4)賊:一種專食苗節的害蟲。(5)蜮(y㹩:一種食禾苗的害蟲。相傳它能含沙射人,比喻陰險小人。(6)伯姬燔而諸侯憚:參考《春秋》及三傳(襄公三十年)。伯姬:春秋時宋恭姬,宮中失火時,她守禮等待保姆,被燒死。憚:敬憚。(7)豎貂、易牙:皆齊桓公之內臣。豎貂自割生殖器而為宦者,易牙烹其子以奉桓公。管仲以為二人詐偽,勸齊桓公去之。管仲死,桓公又召用二人。桓公病,二人作亂,封鎖宮門,不給以飲食。桓公餓死於壽宮,屍體腐爛生蟲,三月不葬。(8)慶父:春秋時魯桓公之子,莊公之弟。莊公死,慶父殺莊公之子閔公而欲作亂,不克,奔莒。其後僖公求之於莒,莒遣慶父返,縊之於密。於是僖公乃定其位。(9)管蔡:管叔、蔡叔,皆周武王之弟。武王去世,成王年幼,周公旦攝政,二人不服,與武庚一起叛亂,被周公旦平定而誅逐,周才得安定。(10)東司馬門:其下當有“入”字(王念孫說)。(11)霸陵:漢文帝陵。又縣名,在今陝西西安市東北。(12)公主貴人多逾禮製:例如,蓋長公主近幸丁外人,陽石公主與太仆公孫敬聲私通等皆是。
時天下侈靡趨末(1),百姓多離農畝。上從容問朔:“吾欲化民,豈有道乎?”朔對曰:“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,經曆數千載,尚難言也,臣不敢陳。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,當世耆老皆聞見之。貴為天子,富有四海,身衣弋綈(2),足履革舄(3),以韋帶劍(4),莞蒲為席(5),兵木無刃(6),衣�無文(7),集上書囊以為殿帷(8);以道德為麗(9),以仁義為準。於是天下望風成俗,昭然化之。今陛下城中為小,圖起建章,左鳳闕(10),右神明(11),號稱千門萬戶;木土衣綺繡,狗馬被繢�Y(12);宮人簪玳瑁,垂珠璣;設戲車(13),教馳逐,飾文采,叢珍怪;撞萬石之鍾,擊雷霆之鼓,作俳優,舞鄭女。上為淫侈如此,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(14),事之難者也。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,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(15),卻走馬示不複用(16),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。《易》曰:‘正其本,萬事理;失之豪��(毫厘),差以千裏(17)。’願陛下留意察之。”
(1)末:指工商業。(2)弋:黑色。綈:厚增。(3)革:生皮。舄(x㬩:鞋。(4)韋帶:以韋皮(柔熟之皮革)為帶。(5)莞(gu䁮):俗名水蔥、席子草。(6)兵木無力:兵器如木而無刃,意謂不注重兵器。(7)衣�無文:衣內為亂絮,外無文彩。(8)集:收集。上書囊:漢製,上書以青皮囊素裹封書,不中式不得。(9)麗:美也。(10)鳳闕:闕名。在建章官內,闕上有金鳳。(11)神明:台名。在建章宮內,祭神之處。(12)繢�Y:(hu㬪㬩有彩色圖案的毛織品。繢,同繪。(13)戲車:一種車技。(14)失農:謂失農業。(15)推:除去。(16)卻:退也。走馬:賽跑之馬。(17)“正其本”等句:今《易》無此文。
朔雖詼笑(1),然時觀察顏色,直言切諫,上常用之。自公卿在位,朔皆敖(傲)弄,無所為屈。
(1)詼笑:謂嘲謔。
上以朔口諧辭給(1),好作問之(2)。嚐問朔曰:“先生視朕何如主也?”朔對曰:“自唐虞之隆,成康之際,未足以諭當世,臣伏觀陛下功德,陳五帝之上,在三王之右。非若此而已,誠得天下賢士,公卿在位鹹得其人矣。譬若以周邵為丞相(3),孔丘為禦史大夫,太公為將軍(4),畢公高拾遺於後(5),弁(卞)嚴子為衛尉(6),皋陶為大理(7),後稷為司農(8),伊尹為少府(9),子貢使外國(10),顏閔為博士(11),子夏為太常(12),益為右扶風(13),季路為執金吾(14),契為鴻臚(15),龍逢為宗正(16),伯夷為京兆(17),管仲為馮翊(18),魯般為將作(19),仲山甫為光祿(20),申伯為太仆(21),延陵季子為水衡(22),百裏奚為典屬國(23),柳下惠為大長秋(24),史魚為司直(25),蘧伯玉為太傅(26),孔父為詹事(27),孫叔敖為諸侯相(28),子產為郡守(29),王慶忌為期門(30),夏育為鼎官(31),羿為旄頭(32),宋萬為式道侯(33)。”上乃大笑。
(1)給:捷也:(2)作:造也。好作問之:好造說以問之(周壽昌說)。(3)周邵:周公旦、邵公�]。(4)太公:呂望。知戰陣征伐之事,故雲為將軍。(5)畢公高:周文王之子,封於畢,為周太師,故雲拾遺。(6)卞嚴子:即卞莊子(避明啻諱改)。春秋時魯國卞邑大夫,有勇力,嚐刺虎。以其有勇,故雲為衛尉。(7)皋陶:相傳曾被舜任為掌管刑法的官。(8)後稷:古代周族的始祖。堯舜時為農官,教民耕種,故雲為司農。(9)伊尹:商初大臣。為官公正無私,故雲為少府。(10)子貢:姓端木,名賜,孔子弟子,能辯說,故雲使外國。(11)顏、閔:顏回、閔子騫,孔子弟子,皆有德行。(12)子夏:姓卜,名商。孔子弟子,以有文學故為太常(顏師古說)。或以子夏兩字總合為夔,夔知樂,故雲為太常(應劭說)。(13)益:伯益。被舜任為虞,掌山澤之官。諸苑多在右扶風,故令為之。周壽昌曰:“右扶風以下諸官,多太初元年所改,公孫弘為丞相在元朔五年,薨在元狩二年,下去太初二十餘年。此文下雲‘上複問朔,方今公孫丞相’雲雲,則所司官名多不合。疑朔此等雜文,後有改易,流傳轉寫,致多訛舛也。” (14)季路:即子路,孔子弟子,以有勇力,故雲為執金吾。(15)契:被舜任為司徒,掌管教化。鴻臚:漢官名。掌禮讚。(16)龍逢:關龍逢,夏桀時忠諫而死。以其直無所阿私,故雲為宗正。(17)伯夷:商末孤竹君之長子。入周後,隱居於首陽山,不食周粟而死。(18)管仲:協助齊桓公稱霸天下。故令為左馮翊。(19)魯般:公輸班,春秋時著名的巧匠。故令為將作大匠。(20)仲山甫:周宣王時大臣。為人柔亦不茹,則亦不吐。故雲為光祿大夫,以領導三大夫諫正之官。(21)申伯:周宣王之舅。用親親以為太仆。(22)延陵季子:即吳公子劄,春秋時吳人。水衡:水衡都尉,掌上林苑,兼保管皇室財物及鑄錢。(23)百裏奚:春秋時秦大臣。秦近西戎,曉其風俗,故令為典屬國。(24)柳下惠:春秋時魯大夫展禽,食采柳下,諡曰惠。以其貞潔,故雲為大長秋(皇後之卿士)。(25)史魚:春秋時衛大夫史��,以直著稱。故雲為司直(丞相的屬官)。(26)蘧伯玉:春秋時衛大夫,名瑗。伯玉有德行,希望人主寡其過,故雲為太傅。(27)孔父:名嘉,春秋時宋大夫,正色而立於朝,故雲為詹事。(28)孫叔敖:春秋時楚令尹,治民以勸導為主。(29)子產:公孫僑之號,春秋時鄭國貴族,執政後實行改革,曾鑄“荊書”。(30)王慶忌:即王子慶忌。以其勁捷,可為期門郎。(31)夏育:春秋時衛人,力舉千鈞,故可為鼎官。西漢時有鼎官(陳直說)。(32)羿:即後羿。善於射箭,故令為旄頭。旄頭:先驅之騎士。(33)宋萬:南宮長萬,春秋時宋閔公之臣,有勇力。式道侯:有左右中侯三人,六百石,掌車駕之前導。
是時朝廷多賢材,上複問朔:“方今公孫丞相、兒大夫、董仲舒、夏侯始昌、司馬相如、吾丘壽王、主父偃、朱買臣、嚴助、汲黯、膠倉、終軍、嚴安、徐樂、司馬遷之倫(1),皆辯知閎達,溢於文辭(2),先生自視,何與比哉?”朔對曰:“臣觀其畝(插)齒牙,樹頰胲(3),吐唇吻,擺項頤(4),結股腳,連�尻(5),遺蛇其跡(6),行步偶旅(傴僂)(7),臣朔雖不肖,尚兼此數子者。”朔之進對澹(贍)辭(8),皆此類也。
(1)公孫丞相:公孫弘。兒大夫:兒寬。本書卷五十八有其傳。董仲舒:本書有其傳。夏侯始昌:本書卷七十五有其傳。司馬相如:本書有其傳。吾丘壽王、主父偃、朱買臣、嚴助、終軍、嚴安、徐樂:本書卷六十四有其專傳。司馬遷:本書有其傳。(2)溢:言有餘。(3)胲(g玩):頰上肉。(4)頤:下巴。(5)�尻(shu㭫䁯)臀部。(6)遺蛇:即逶迤(w䓩y㭩。彎彎曲曲貌。(7)�륒�“傴僂”。曲躬貌。(8)贍辭:豐富的辭令。
武帝即招英俊,程其器能(1),用之如不及(2)。時方外事胡越,內興製度,國家多事,自公孫弘以下至司馬遷皆奉使方外(3),或為郡國守相至公卿,而朔嚐至太中大夫,後嚐為郎,與枚皋、郭舍人俱在左右(4),詼啁(嘲)而已。久之,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,因自訟獨不得大官,欲求試用。其言專商鞅、韓非之語也,指意放蕩,頗複詼諧,辭數萬言,終不見用。朔因著論,設客難己,用位卑以自慰諭。其辭曰(5):
(1)程:計量。(2)如不及:謂恐失之。(3)方外:外國。(4)枚皋:本書卷五十一附其傳。(5)其辭曰:下文為《答客難》。
客難東方朔曰:“蘇秦、張儀一當萬乘之主,而都卿相之位(1),澤及後世。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,慕聖人之義,諷誦《詩》《書》百家之言,不可勝數(2),著於竹帛,唇腐齒落,服膺而不釋(3),好學樂道之效,明白甚矣;自以智能海內無雙,則可謂博聞辯智矣。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,曠日持久,官不過侍郎,位不過執戟,意者尚有遺行邪(4)?同胞之徒無所容居(5),其故何也?”
(1)都:居也。(2)數:當作“記”(宋祁說)。(3)服膺:謹記於心;衷心信服。釋:廢置。(4)遺行:謂尚有過失之行。(5)同胞之徒:言親兄弟。
東方先生喟然長息,仰而應之曰:“是固非子之所能備也。彼一時也,此一時也,豈可同哉?夫蘇秦、張儀之時,周室大壞,諸侯不朝,力政爭權,相禽(擒)以兵,並為十二國(1),未有雌雄,得士者強,失士者亡,故談說行焉。身處尊位,珍寶充內,外有廩倉,澤及後世,子孫長享。今則不然。聖帝流德,天下震懾,諸侯賓服,連四海之外以為帶(2),安於覆盂(3),動猶運之掌(4),賢不肖何以異哉?遵天之道,順地之理,物無不得其所;故綏之則安,動之則苦;尊之則為將,卑之則為虜;抗之則在青雲之上,抑之則在深泉之下(5);用之則為虎,不用則為鼠;雖欲盡節效情,安知前後?夫天地之大,士民之眾,竭精談說(6),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,悉力募之,困於衣食,或失門戶(7)。使蘇秦、張儀與仆並生於今之世,曾不得掌故,安敢望常侍郎乎(8)!故曰時異事異。
(1)十二國:戰國時,除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秦等七雄外,尚有魯、衛、宋、鄭、中山五國。(2)帶:言如帶之相連。(3)安於覆盂:謂不可傾搖。《史記》、《文選》此句下尚有“天下均平,合為一家”八字。(4)動猶運之掌:《史記》、《文選》作“動發舉事,猶運之掌”。(5)泉:疑作“淵”(宋祁說)。(6)談說:《史記》作“馳說”。(7)或失門戶:謂不得所由入。(8)常侍郎:《文選》無“常”字。“常”字當刪(宋祁說)。《史記》作“常侍、侍郎”。
“雖然、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!《詩》雲:‘鼓鍾於宮,聲聞於外(1)。’‘鶴鳴於九皋,聲聞於天(2)。’苟能修身,何患不榮!太公體行仁義,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(3),得信(伸)厥說,封於齊,七百歲而不絕。此士所以日夜孳孳(孜孜)(4),敏行而不敢怠也(5)。辟(譬)若�n�V(6),飛且鳴矣。傳曰:‘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,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,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(7)。’‘天有常度,地有常形,君子有常行;君子道其常,小人計其功(8)。’《詩》雲:‘禮義之不愆,何恤人之言(9)?’故曰:‘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,冕而前旒,所以蔽明;�W纊充耳,所以塞聰(10)。’明有所不見,聰有所不聞,舉大德,赦小過(11),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(12)。‘枉而直之,使自得之;優而柔之,使自求之;揆而度之,使自索之(13)。’蓋聖人教化如此,欲自得之;自得之,則敏且廣矣(14)。
(1)“鼓鍾於宮”二句:見《詩經・小雅・白華》。比喻有所作為,人們便能知道。(2)“鶴鳴於九皋”二句:見《詩經・小雅・鶴鳴》。此意謂處卑位者言往往高遠。(3)設:施也。七十有二:謂七十二歲。文武:周文王、周武王。(4)孜孜:努力不怠。(5)敏行:《史記》作“修學行道不敢止”,《文選》作“修學敏行”。(6)�n�V:鳥名。體小,尾長,頭黑額白,常在水邊捕食昆蟲。(7)傳曰等句:引文見《荀子・天論》。匈匈:喧嘩之聲。(8)“天有常度”等句:見《荀子・榮辱篇》文字略有出入。道:由也。(9)“禮義之不愆”二句:此乃逸詩。愆,過也。恤:憂也。(10)“水至清則無魚”等句:見《大戴禮・入官篇》。徒:眾也。旒(li㺩:帝王冕冠前後懸垂的玉串。�W(t璵)纊:以黃綿為丸,懸於冠兩邊,擋耳,不欲聞不急之言。(11)舉大德,赦小過:《論語・子路篇》雲,“子曰:‘先有司,赦小過,舉賢才。’”(12)無求備於一人之義:《論語・微子篇》雲,“周公謂魯公曰:‘君子不施其親,不使大臣怨乎不以。故舊無大故,則不棄也。無求備於一人!’”(13)“枉而直之”等句:文見《大戴禮・入官篇》。枉:曲也。優:寬待。柔:和柔。揆度(du㳩:度量;估量。索:求也。 (14)敏:敏捷。
今世之處士,魁(塊)然無徒,廓然獨居,上觀許由(1),下察接輿(2),計同範蠡(3),忠合子胥(4),天下和平,與義相扶,寡耦(偶)少徒,固其宜也,子何疑於我哉?若夫燕之用樂毅,秦之任李斯,酈食其之下齊,說行如流,曲從如環,所欲必得,功若丘山,海內定,國家安,是遇其時也,子又何怪之邪!語曰‘以管窺天,以蠡測海,以莛撞鍾(5),’豈能通其條貫,考其文理(6),發其音聲哉!繇(由)是觀之,譬猶����之襲狗(7),孤豚之咋虎(8),至則靡耳(9),何功之有?今以下愚而非處士,雖欲勿困,固不得已,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,而終或(惑)於大道也。”
(1)許由:傳說堯讓給他天下,他恥聞之。(2)接輿:春秋時楚人,佯狂,匿跡。(3)範蠡:輔佐越工勾踐,功成而退。(4)子胥:伍子胥,忠諫,至死不易。(5)莛(t㭮g):草莖。(6)考:究也。(7)����(j䫮gq㺩:小鼠名。(8)豚(t㺮):小豬。咋(z㩩:啃咬。(9)靡:消滅。
又設非有先生之論,其辭曰(1):
(1)其辭曰:下文為《非有先生論》。
非有先生仕於吳,進不稱往古以厲主意(1),退不能揚君美以顯其功,默然無言者三年矣。吳王怪而問之,曰:“寡人獲先人之功,寄於眾賢之上,夙興夜寐,未嚐敢怠也。今先生率然高舉(2),遠集吳地,將以輔治寡人,誠竊嘉之,體不安席,食不甘味,目不視靡曼之色(3),耳不聽鍾鼓之音,虛心定誌欲聞流議者三年於茲矣(4)。今先生進無以輔治,退不揚主譽,竊不為先生取之也。蓋懷能而不見(現),是不忠也;見(現)而不行,主不明也。意者寡人殆不明乎?”非有先生伏而唯唯。吳王曰:“可以談矣,寡人將竦意而覽焉(5)。”先生曰:“嗚呼!可乎哉?可乎哉(6)?談何容易(7),夫談有悖於目拂於耳謬於心而便於身者(8),或有說(悅)於目順於耳快於心而毀於行者,非有明王聖主,孰能聽之?”吳王曰:“何為其然也?‘中人已(以)上可以語上也(9)。’先生試言,寡人將聽焉。”
(1)厲:《文選》作“廣”。(2)率然:輕舉之貌。(3)靡曼:好色。(4)流議:猶餘論。(5)竦(s璮g):企待。(6)可乎哉:意謂不可。(7)談何容易:謂談說論議並非易事。(8)悖:逆也。拂:違戾。(9)“中人以上可以語上”:見《論語・雍也篇》。此謂中品以上的人,可與談高深的學問。
先生對曰:“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,而王子比幹直言於紂。此二臣者,皆極慮盡忠,閔(憫)王澤不下流,而萬民騷動,故直言其失,切諫其邪者,將以為君之榮,除主之禍也。今則不然,反以為誹謗君之行,無人臣之禮,果紛然傷於身,蒙不辜之名,戮及先人,為天下笑,故曰談何容易!是以輔弼之臣瓦解,而邪諂之人並進,遂及蜚(飛)廉、惡來革等(1)。二人皆詐偽,巧言利口以進其身,陰奉雕��玲刻鏤之好以納其心(2)。務快耳目之欲,以苟容為度。遂往不戒(3),身沒被戮,宗廟崩�e(4),國家為虛(墟),放戮聖賢,親近讒夫。《詩》不雲乎?‘讒人罔極,交亂四國(5),’此之謂也。故卑身賤體,說(悅)色微辭(6),愉愉���(7),終無益於主上之治,則誌士仁人不忍為也。將儼然作矜嚴之色,深言直諫,上以拂主之邪(8),下以損百姓之害(9),則忤於邪主之心(10),曆於衰世之法(11)。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,遂居深山之間,積土為室,編蓬為戶,彈琴其中,以詠先王之風,亦可以樂而忘死矣。是以伯夷叔齊避周,餓於首陽之下,後世稱其仁。如是,邪主之行固足畏也,故曰談何容易!”
(1)飛廉、惡來革:皆商紂王之臣,皆邪佞之徒。(2)雕��(zhu㠮):雕刻為��紋。(3)遂往不戒:謂不以遂往之事為戒。(4)�e(zh㬩:崩頹。(5)“讒人罔極”二句:見《詩經・小雅・青蠅》。此謂讒人挑起矛盾,擾亂四方。(6)微:疑當作“��”(吳恂說)。��(m䛩):美也。(7)愉愉:和悅貌。���(x嫸嫩:語言溫和貌。(8)拂:與“弼”同。(9)損:當作“捐”,形近而誤。捐:除也。(10)忤:逆也。(11)曆:猶經。
於是吳王懼然易容(1),捐薦去幾(2),危坐而聽。先生曰:“接輿避世,箕子被發佯狂,此二人者,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。使遇明王聖主,得清燕(宴)之閑,寬和之色,發憤畢誠(3),圖畫安危(4),揆度得失,上以安主體,下以便萬民,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(5)。故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幹湯(6),太公釣於渭之陽以見文王。心合意同,謀無不成,計無不從,誠得其君也。深念遠慮,引義以正其身,推恩以廣其下,本仁祖義(7),褒有德,祿賢能,誅惡亂,總遠方,一統類,美風俗,此帝王所由昌也。上不變天性,下不奪人倫,則天地和洽,遠方懷之,故號聖王。臣子之職既加矣,於是裂地定封,爵為公侯,傳國子孫,名顯後世,民到於今稱之,以遇湯與文王也。太公、伊尹以如此,龍逢、比千獨如彼,豈不哀哉!故曰談何容易!”
(1)懼然:失守貌。(2)薦:席也。捐薦去幾:以示貶損。(3)畢:盡也。(4)圖畫:謀劃。(5)幾:庶幾。(6)蒙:冒犯。(7)本仁祖義:以仁為本,以義為始。
於是吳王穆然(1),俯而深惟,仰而泣下交頤(2),曰:“嗟乎!餘國之不亡也,綿綿連連(3),殆哉(4),世之不絕也!”於是正明堂之朝,齊君臣之位,舉賢材,布德惠,施仁義,賞有功,躬節儉,減後宮之費,損車馬之用;放鄭聲,遠佞人,省庖廚,去侈靡;卑宮館,壞苑囿,填池塹,以予貧民無產業者;開內藏,振(賑)貧窮,存耆老,恤孤獨;薄賦斂,省刑辟。行此三年,海內晏然,天下大治,陰陽和調,萬物鹹得其宜;國無災害之變,民無饑寒之色,家給人足,畜(蓄)積有餘,囹圄空虛;鳳凰來集,麒麟在郊,甘露既降,朱草萌牙(芽);遠方異俗之人鄉(向)風慕義,各奉其職而來朝賀。故治亂之道,存亡之端,若此易見,而君人者莫肯為也,臣愚竊以為過。故《詩》雲:“王國克生,惟周之楨,濟濟多士,文王以寧(5)。”此之謂也。
(1)穆然:猶默然。靜思貌。(2)頤:下巴。(3)綿綿連連:延續不絕。(4)殆:危也。(5)“王國克生”等句:《詩經・大雅・文王》。此謂王國能出人才,為周之骨幹,使國家安寧。克:能也。楨:骨幹。濟濟:多而整齊貌。
朔之文辭,此二篇最善。其餘有《封泰山》、《責和氏璧》及《皇太子生�C》(1),《屏風》、《殿上柏柱》,《平樂觀賦獵》,八言、七言上下(2),《從公孫弘借車》(3),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(4)。世所傳他事皆非也。
(1)《皇太子生�C》:東方朔作《�C祝》,見本書《武五子傳》。(2)八言、七言上下:八言、七言詩,各有上下篇(晉灼說)。沈欽韓曰:“《楚辭章句》有東方朔《七諫》,疑即‘八言、七言’;不然,不應遺於劉向也。又,《禦覽》三百五十有東方朔《對驃騎難》。(3)《從公孫弘借車》:陳直曰:“《藝文類聚》卷九十六,有公孫弘《答東方朔書》,文已不全,疑即答借車書者。”(4)劉向所錄:謂劉向《別錄》所載。
讚曰: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幹事及朔時者(1),皆曰朔口諧倡辯,不能持論,喜為庸人誦說,故令後世多傳聞者。而揚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,行不純德,其流風遺書蔑如也(2)。然朔名過實者,以其詼達多端,不名一行,應諧似優,不窮似智,正諫似直,穢德似隱(3)。非夷齊而是柳下惠,戒其子以上容(4):“首陽為拙(5),柱下為工(6);飽食安步,以仕易農;依隱玩世(7),詭時不逢(8)”。其滑稽之雄乎!朔之詼諧,逢占射覆(9),其事浮淺,行於眾庶,童兒牧豎莫不眩(炫)耀。而後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語附著之朔,故詳錄焉(10)。
(1)朔時:與東方朔同時。(2)蔑如:謂淺薄不足稱。(3)然朔名過實者等句:見《法言・測騫篇》。(4)上容:容身避害之上策。(5)首陽為拙:伯夷、叔齊餓死於首陽山,為笨拙。(6)柱下為工:老子為周柱下吏,隱於朝,而終身無患,為工巧。(7)依隱玩世:依違朝隱,玩身於世。(8)詭時不逢:行與時詭而不逢禍害。周壽昌曰:“朔本集載其《誡子詩》全篇雲:‘明者處世,莫尚於中;優哉遊哉,於道相從。首陽為拙,柳下為工;飽食安步,以仕代農;依隱玩世,詭時不逢。才盡身危,好名得華。有群累生,孤貴失和。遺餘不遷,自盡無多。聖人之道,一龍一蛇;形現神藏,與物變化;隨時之宜,無有常家。’讚止節錄首陽以下六語。”(9)逢占:預測。(10)而後之好事者……,故詳錄焉:意謂本傳所以詳錄東方朔之辭語,是因後世好事者往往取奇言怪語妄附於他之故。顏師古曰:“欲明傳所不記,皆非其實也。而今之為《漢書》學者,猶更取他書雜說,假合東方朔之事以博異聞,良可歎矣。”楊樹達曰:“《文選》四十七《東方朔畫讚注》引《風俗通》雲:東方朔是太白星精,黃帝時為風後,堯時為務成子,周時為老聃,在越為範蠡,齊為鴟夷子,言其變化無常也。按此蓋即班氏所謂奇言怪語者也。”
武帝即位初年,征召天下賢良方正和有文學才能的人。各地士人、儒生紛紛上書應聘。東方朔也給漢武帝上書,上書用了三千片竹簡,兩個人才扛得起,武帝讀了二個月才讀完。在自我推薦書中,他說:「我東方朔少年時就失去了父母,依靠兄嫂的扶養長大成人。我十三歲才讀書,勤學刻苦,三個冬天讀的文史書籍已夠用了。十五歲學擊劍,十六歲學《詩》,《書》,讀了二十二萬字。十九歲學孫吳兵法和戰陣的擺布,懂得各種兵器的用法,以及作戰時士兵進退的鉦鼓。這方麵的書也讀了二十二萬字,總共四十四萬字。我欽佩子路的豪言。如今我已二十二歲,身高九尺三寸。雙目炯炯有神,像明亮的珠子,牙齒潔白整齊得像編排的貝殼,勇敢像孟責,敏捷像慶忌,廉儉像鮑叔,信義像尾生。我就是這樣的人,夠得上做天子的大臣吧!臣朔冒了死罪,再拜向上奏告。」
武帝讀了東方朔自許自誇的推薦書,讚賞他的氣概,命令他待詔在公車署中。
公車令奉祿微薄,又始終沒有見到皇帝,東方朔很是不滿。為了讓漢武帝盡快召見自己,他故意嚇唬給皇帝養馬的幾個侏儒:“皇帝說你們這些人既不能種田,又不能打仗,更沒有治國安邦的才華,對國家毫無益處,因此打算殺掉你們。你們還不趕快去向皇帝求情!”侏儒們大為惶恐,哭著向漢武帝求饒。漢武帝問明原委,即召來東方朔責問。東方朔終於有了一個直接麵對皇帝的機會。他風趣地說:“我是不得已才這樣做的。株儒身高3尺,我高9尺(1。94米),所掙傣祿卻一樣多,總不能撐死他們而餓死小臣吧!聖上如果不願意重用我,就幹脆放我回家,我不願再白白耗費京城的白米。”東方朔詼諧風趣的語言,逗得漢武帝捧腹大笑,遂任命他侍詔金馬門,不久又擢為侍郎,侍從左右。⠠
漢武帝喜歡遊戲,為政之暇,常出謎語,讓侍從猜測。東方朔每猜必中,應答如流,很快得到寵幸。而東方朔則利用接近皇帝的機會,屢屢向漢武帝諫諍國政。
建元三年(前138年),漢武帝為了田獵遊樂,擬劃出關中方圓百裏的良田,建造規模宏大的林苑。朝中眾臣大多迎合帝意,表示讚同,東方朔卻據理力諫:“聽說謙虛謹慎,天將降福,驕傲奢侈,天將降災。現在聖上嫌宮殿不高大,苑林不寬廣,要建上林苑。試想,關中一帶,土地肥美,物產豐饒,國家賴以太平,小民賴以富足,劃地為苑,將上乏國家,下虧小民;為建造虎鹿樂園而毀人墳墓,拆人房屋,將使小民無家可歸,傷心流淚,怨恨朝庭。昔殷紂王建九市而諸侯叛亂,楚靈王造章華台而楚民離心,秦始皇修阿房宮而天下大亂。前事之鑒,不可不察。”漢武帝雖不願停修上林苑,但對東方朔表現出的膽識和忠誠十分欣賞,下詔賜給黃金百斤,並授予太中大夫給事中的官銜。
漢武帝的妹妹隆慮公主老來得子,封昭平君,深得武帝寵愛,但他卻驕橫不法,酒後殺人,廷尉不敢依法治罪,特向武帝請示。武帝礙於法律,不好明令赦免。於是假意哭泣,想暗示廷尉免罪。左右大臣都看出了皇帝的用意,紛紛為昭平君求情,獨東方朔故作糊塗,向漢武帝祝頌說:“聖王執政,哭賞不避仇敵,誅殺不擇骨肉。今聖上嚴明,天下幸甚!”此舉使漢武帝難徇私情,不得不忍痛依法懲處了昭平君。
漢武帝好大喜功,也喜歡臣下歌功頌德。一次,武帝問東方朔:“先生以為朕是一位什麽樣的君主呢?”東方朔回答說:“聖上功德,超過三皇五帝,要不眾多賢人怎麽都輔佐您呢,譬如周公旦、邵公�]都來做丞相,孔丘來做禦史大夫,薑子牙來做大將軍……”東方朔一口氣將古代32個治世能臣都說成了漢武帝的大臣。他語帶諷刺,但又裝出一幅滑稽相,使漢武帝欲恨不能,破泣為笑,笑恨之餘又確實感到自己不如聖王。
歌
陸沉於俗。避世金馬門。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。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。嗟伯夷
穹隱處兮窟穴自藏。與其隨佞而得誌兮。不若從孤竹於首陽。
七諫・初放
平生於國兮,長於原野。言語訥�兮,又無強輔。
淺智褊能兮,聞見又寡。數言便事兮,見怨門下。
王不察其長利兮,卒見棄乎原野。伏念思過兮,無可改者。
群眾成朋兮,上浸以惑。巧佞在前兮,賢者滅息。
堯、舜聖已沒兮,孰為忠直?高山崔巍兮,水流湯湯。
死日將至兮,興麋鹿同坑。塊兮鞠,當道宿,舉世皆然兮,餘將誰告?
斥逐鴻鵠兮,近習鴟梟,斬伐橘柚兮,列樹苦桃。便娟之修竹兮,寄生乎江潭。
上葳蕤而防露兮,下泠泠而來風。孰知其不合兮?
若竹柏之異心。往者不可及兮,來者不可待。
悠悠蒼天兮,莫我振理。竊怨君之不寤兮,吾獨死而後已。
七諫・沉江
惟往古之得失兮,覽私微之所傷。堯、舜聖而慈仁兮,後世稱而弗忘。齊桓失於專任兮,夷吾忠而名彰。晉獻惑於�C姬兮,申生孝而被殃。
偃王行其仁義兮,荊文寤而徐亡。紂暴虐以失位兮,周得佐乎呂望。
修往古以行恩兮,封比幹之丘壟。賢俊慕而自附兮,日浸淫而合同。
明法令而修理兮,蘭芷幽而有芳。苦眾人之妒予兮,箕子寤而佯狂。
不顧地以貪名兮,心怫鬱而內傷。聯蕙芷以為佩兮,過鮑肆而失香。
正臣端其操行兮,反離謗而見攘。世俗更而變化兮,伯夷餓於首陽。
獨廉潔而不容兮,叔齊久而逾明。浮雲陳而蔽晦兮,使日月乎無光。
忠臣貞而欲諫兮,讒諛毀而在旁。秋草榮其將實兮,微霜下而夜降。
商風肅而害生兮,百草育而不長。眾並諧以妒賢兮,孤聖特而易傷。
懷計謀而不見用兮,岩穴處而隱藏。成功隳而不卒兮,子胥死而不葬。
世從俗而變化兮,隨風靡而成行。信直退而毀敗兮,虛偽進而得當。
追悔過之無及兮,豈盡忠而有功。廢製度而不用兮,務行私而去公。
終不變而死節兮,惜年齒之未央。將方舟而下流兮,冀幸君之發蒙。
痛忠言之逆耳兮,恨申子之沉江。原悉心之所聞兮,遭值君之不聰。
不開寤而難道兮,不別橫之與縱。聽奸臣之浮說兮,絕國家之久長。
滅規矩而不用兮,背繩墨之正方。離憂患而乃寤兮,若縱火於秋蓬。
業失之而不救兮,尚何論乎禍凶。彼離畔而朋黨兮,獨行之士其何望?
日漸染而不自知兮,秋毫微哉而變容。眾輕積而折軸兮,原咎雜而累重。
赴湘、沅之流澌兮,恐逐波而複東。懷沙礫而自沉兮,不忍見君之蔽壅。
七諫・怨世
世沉淖而難論兮,俗�蚨攵��哚稀G邈鰱齠�殲滅兮,溷湛湛而日多。梟�^既以成群兮,玄鶴弭翼而屏移。蓬艾親人禦於床第兮,馬蘭�{踔而日加。
棄捐藥芷與杜衡兮,餘柰世之不知芳何?何周道之平易兮,然蕪穢而險戲。
高陽無故而委塵兮,唐虞點灼而毀議。誰使正其真是兮,雖有八師而不可為。
皇天保其高兮,後土持其久。服清白以逍遙兮,偏與乎玄英異色。
西施�q�q而不得見兮,嫫母勃屑而日侍。桂蠹不知所淹留兮,蓼蟲不知徙乎葵菜。
處湣湣之濁世兮,今安所達乎吾誌。意有所載而遠逝兮,固非眾人之所識。
驥躊躇於弊�]兮,遇孫陽而得代。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,遭周文而舒誌。
寧戚飯牛而商歌兮,桓公聞而弗置。路室女之方桑兮,孔子過之以自侍。
吾獨乖剌而無當兮,心悼怵而耄思。思比幹之�y�y兮,哀子胥之慎事。
悲楚人之和氏兮,獻寶玉以為石。遇厲武之不察兮,羌兩足以畢�佟�
小人之居勢兮,視忠正之何若?改前聖之法度兮,喜囁嚅而妄作。
親讒諛而疏賢聖兮,訟謂閭�畚�醜惡。愉近習而蔽遠兮,孰知察其黑白。
卒不得效其心容兮,安眇眇而無所歸薄。專精爽以自明兮,晦冥冥而壅蔽。
年既已過太半兮,然�砷鴝�留滯。欲高飛而遠集兮,恐離罔而滅敗。
獨冤抑而無極兮,傷精神而壽夭。皇天既不純命兮,餘生終無所依。
願自沈於江流兮,絕橫流而徑逝。寧為江海之泥塗兮,安能久見此濁世?
七諫・怨思
士窮而隱處兮,廉方正而不容。子胥諫而靡軀兮,比幹忠而剖心。
子推自割而飼君兮,德日忘而怨深。行明白而曰黑兮,荊棘聚而成林。
江離棄於窮巷兮,蒺藜蔓乎東廂。賢者蔽而不見兮,讒諛進而相朋。
梟�^並進而俱鳴兮,鳳皇飛而高翔。原壹往而徑逝兮,道壅絕而不通。
七諫・自悲
居愁�テ淥�告兮,獨永思而憂悲。內自省而不俟兮,操愈堅而不衰。隱三年而無決兮,歲忽忽其若頹。憐餘身不足以卒意兮,冀一見而複歸。
哀人事之不幸兮,屬天命而委之鹹池。身被疾而不閑兮,心沸熱其若湯。
冰炭不可以相並兮,吾固知乎命之不長。哀獨苦死之無樂兮,惜餘年之未央。
悲不反餘之所居兮,恨離予之故鄉。鳥獸驚而失群兮,猶高飛而哀鳴。
狐死必首丘兮,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?故人疏而日忘兮,新人近而俞好。
莫能行於杳冥兮,孰能施於無報?苦眾人之皆然兮,乘回風而遠遊。
淩恒山其若陋兮,聊愉娛以忘憂。悲虛言之無實兮,苦眾口之鑠金。
遇故鄉而一顧兮,泣�[欷而沾衿。厭白玉以為麵兮,懷琬琰以為心。
邪氣入而感內兮,施玉色而外淫。何青雲之流瀾兮,微霜降之蒙蒙。
徐風至而徘徊兮,疾風過之湯湯。聞南�O樂而欲往兮,至會稽而且止。
見韓眾而宿之兮,問天道之所在?借浮雲以送予兮,載雌霓而為旌。
駕青龍以馳騖兮,班衍衍之冥冥。忽容容其安之兮,超慌忽其焉如?
苦眾人之難信兮,原離群而遠舉。登巒山而遠望兮,好桂樹之冬榮。
觀天火之炎煬兮,聽大壑之波聲。引八維以自道兮,含沆瀣以長生。
居不樂以時思兮,食草木之秋實。飲菌若之朝露兮,構桂木而為室。
雜橘柚以為囿兮,列新夷與椒楨。�d鶴孤而夜號兮,哀居者之誠貞。
由於上述的種種原因,使東方朔幻想通向達官貴人的彩虹在腦子裏漸漸地隱去。他還寫了《十洲記》、《神異經》,描繪的乃是人跡絕妙的仙境,是所謂"踐赤縣而遨五嶽,行陂澤而息名山"、"日月所不逮,星漢所不與"的地方。漢武帝到了晚年,也想成仙成佛求得長生不老,東方朔也窺測到了這一點,便故弄虛玄地把"����天柱"描繪得神奇極了。所謂"圍三千裏,員周如削,膚體美焉","有烏希有,綠赤煌煌,不鳴不食,東覆東王公,西覆西王母。王母欲東,登之自通……"如果真有這樣的仙界,東方朔不就早走了嗎?何必苟且於天子腳下看著別人升遷而感到不是滋味呢?
東方朔到了晚年,放縱詼諧之氣已經收斂多了,常以詩文打發日子。臨終時他向漢武帝贈送了幾句話:"詩雲’營營青蠅,止於蕃。愷悌君子,無信讒言。讒言罔極,交亂四國’。願陛下遠巧佞,退讒言。"漢武帝讀後,不禁惻然,長歎一聲道:"鳥之將死,其鳴也哀,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"其實以詼諧逗樂取幸於皇上的東方朔,何止一次向漢武帝獻出過赤誠的心呢?隻是沒有被皇上正麵接受而已。他還與同舍的人說:"天下無人識朔,知朔者唯太王公耳。後來,漢武帝把太王公找來,問他是否知道東方朔是一個怎樣的人?太王公也說不清楚,隻是說,他觀天象,其間有一個歲星,有十八年沒有見到,現在又看見了。於是,漢武帝便認為這十八年來未見的歲星,一定是東方朔歸位了。責怪自己沒有早些發現,便慘然不樂,這無異給東方朔又披上了一件神奇的外罩。
他走進了漢代的史卷中,走進了文人的筆下,走進了失意者的自嘲中。翻讀他的史料,這個似官非官,似隱非隱的畸形人,給人以笑謔,給人以啟迪,給人以思索,給人以談資。
⠥鼨맧一代智聖"東方朔"
東方朔本姓張,小名曼倩。平原厭次(今山東 陵縣神頭鎮)人。那麽,他為什麽又姓起"東方"來呢?原來他是一個"棄兒"。生父姓張,名夷,字少平。母親田氏。當他來到人間剛三天,母親就去世了。真是"有娘的孩子像塊寶,無娘的孩子像根草",無法養活他的父親,隻好把他扔出家門。當鄰母聽到嬰兒啼哭聲將他抱回來的時候,正值東方發白,於是便取姓"東方",名"朔"。另一說,是母親死後,由兄嫂撫養長大。這是漢景帝中元三年(前147年)的事。他雖然在無知中就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愛撫,但在義母的精心撫養下茁壯成長起來了。剛滿三歲,就顯露出獨特的性格。他記憶力特別強,而又富有好奇心,對周圍的一切充滿興趣。尤愛"天下秘識","一覽"就能"暗誦於口",且又喜歡指天畫地,像著了迷一樣地獨言自語。為了探索書中的奧妙和尋求未知的世界,小小年紀就敢離家出走,經月不回。義母雖曾嚴加管教,但這個放縱不羈的孩子,在獵取心的驅使下,多次逃離家園,在外流浪,即使是被蚊叮蛇咬,狼追狗撲,也在所不顧。這個富有開拓性的孩子,在艱苦的流浪生活中,不僅增長了知識,也磨練了意誌,更增強了體質。正是這顆不斷追求的心,使得他的青少年時期閃爍出異彩來。司馬遷在《史記?滑稽列傳》中寫道:"齊人有東方朔,以好古傳書,愛經術,多所博觀外家之語。"在他的自薦書中也談到"年十三學書,三冬文史足用";"十六學詩書,誦二十二萬言";"十五學擊劍";"十九學孫吳兵法,戰勝之具,鍾鼓之教,亦誦二十二萬言"。透過這些文字和數字的記載,我們可以看出這個年輕人正以無比的熱情抓緊農閑,在寂靜的書齋裏汲取知識,汲取力量。他陶醉在沒有束縛和羈絆的追求中,其思想是活躍的,精力是充沛的。為了衝出去,他正從重壓下、從堅硬中聚集力量、磨練膽識,作好向上層社會衝殺的準備。
長安求官 智見聖顏
自劉邦建立起新政權--漢王朝以後,經過文景之治進入到漢武帝時期,已經達到了鼎盛的階段。漢武帝為了招攬天下賢才為自己的帝業效忠出力,便下了一道"徵天下舉方正賢良文學材力之士,待以不次之位"的詔書,於是,四海有識之士,紛紛聚集長安。他們殫精竭智、洋洋灑灑向皇上進言,抒發自己治國平天下的"偉見",希望獲得一頂"烏紗帽",以償寒窗苦讀,長途跋涉的艱辛。嶄露頭角的東方朔也擠在這群人流中。有一次建章宮後閣欄杆中鑽出一頭像麋一樣的動物來,有人向漢武帝報告,並引來一群人圍觀,但誰也說不清這是什麽?隻好詔見東方朔,狡黠的東方朔看罷,故弄玄妙地先提出個要求道:"我知道這是什麽動物,但陛下先賜給我美酒佳肴,我才願說出來。"漢武帝滿口答應了。等到他酒醉飯炮之後,又提出一個要求道:"某地有公田、魚池、蒲葦數頃,陛下要是慷慨賜給我,我立即就說出來。"漢武帝急於要了解這頭不知名的怪物究竟是什麽,也就爽快地答應了。躊躇滿誌的東方朔,這才說出:"此所謂騶牙者也",遠方必有來歸附的人,所以騶牙先來預報。而且,他詳細地指出這種"騶""其齒前後若一,齊等無牙"。事情過了一年以後,果有匈奴混邪王率將士十萬前來降漢。這雖然是一種巧合,但仍然博得了漢武帝的歡心,又賜給他很多錢財。
有一次,漢武帝東遊至函穀關,發現前麵有個怪物擋道,其身長數丈,有點像牛,眼睛發亮,寒光閃閃。四腳深深陷入土中,能動卻又拔不出腿來。所有的人看了都十分害怕,又不知道為何物?在沒辦法處理這怪物時,又把東方朔找來。東方朔雖不能立刻說出一個道道來,但提出了一個解決的方案,即用酒去灌。一連灌了數十桶酒,這頭怪物才漸漸地消失,沒入土中。漢武帝問他這是為什麽?東方朔帶著憂戚的神情作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道:"此憂患所生也","必秦之獄地","罪人徙作地聚","夫酒忘憂,故能消也"。他的解釋是否準確,今天我們已經無法追究。從東方朔的感情上來看,他是在把這種怪異現象的出現,歸咎在秦的暴政和征伐上了。漢武帝深感東方朔見識之廣,識物之多而歎曰:"博物之士,至乎此乎。"
正是由於東方朔在許多時候能為皇上解難答疑,漢武帝一直把他留在身邊沒有讓他走,他的官職也逐步由待詔公車、待詔金馬門,直至太中大夫。但他生性滑稽,出語詼諧,舉止荒誕,常給他的升遷帶來致命的弱點,甚至引起人們的攻擊,以"狂人"汙之。
智聖鬥法 千古奇才
有一次上林苑給皇上送貢品來了。漢武帝要考一考東方朔的才智,便召他進宮來。漢武帝站在未央宮的台階上,用木棍將木欄連敲了兩下,然後口中念道:"叱!叱!先生束束!"東方朔的腦子裏立即閃現出:兩木相擊為"林","束""束"相加為"��"字。叱相乘為四十九。一定是上林苑送來了四十九枚紅棗。漢武帝見他思維如此敏捷,更是歎服不已。有時甚至是想方設法刁難他一下。一次,一群大臣陪同皇上去遊上林苑,見一棵大樹長得枝繁葉時茂,鬱鬱蔥蔥,便問東方朔這叫什麽樹?東方朔隨口而答:"此樹為善哉!"漢武帝明知他是在胡謅塞責,但誰都不知道此樹何名,也就算了。卻又暗地叫人把這棵樹的杈枝砍掉。過了二年,他們又一起去遊上林苑,漢武帝指著這棵砍得禿禿的樹問東方朔"此樹何名?"東方朔應聲而答:"此樹名瞿所。"漢武帝嚴詞責問:"你真會說瞎話,同是一棵樹,前年叫’善哉!,今年叫’瞿所’,你這不是欺君罔上嗎?"東方朔不慌不忙,言之鑿鑿:"夫大馬為馬,小馬叫駒;雞子長大了的叫雞,沒長大的叫雛;大牛叫牛,小牛叫犢;剛生下的小孩叫嬰兒,長大了的叫老者。此樹過去叫’善哉!’現在叫’瞿所’,並沒有什麽錯。長、少、死、生,萬物成敗,都沒有定數,均可隨事物的變化而變化,我決無蒙哄陛下之意。"漢武帝原想借此揭他一次老底,誰知這個妙語如珠的東方朔具有難不倒的辯才,心中暗自佩服。從此,一有疑難,便找東方朔詢問,君臣關係更臻密切。
東方朔的敏才、善辯和升遷,同樣也引起了儒生們的忌妒,總想尋個機會難倒他。一次,漢武帝召集儒生博士們議事,東方朔也在被邀之列。有人當麵詰難他道:"蘇秦、張儀是古代能言善辯的謀士,他們的連橫、合縱主張一經采納,便能高踞相位,澤及後世。東方先生是研究先王治民之術的人,自稱是’海內無雙’的賢才,但不知為什麽搞了這麽多年還是’官不過侍郎’、’位不過執戟’呢?就連你的親屬也得不到一點照顧,這實在不好理解。"麵對這種富有挑釁性的問題,東方朔不慌不忙作出了一番義正辭嚴的駁斥:"諸位先生都是學富五車又有修養的人,在研究曆史的同時,也應該好好研究現實。這樣才能不拘泥於曆史現象,才好把張儀、蘇秦和我東方朔聯係起來看。張儀、蘇秦生活於周室傾危、群雄割據、諸侯爭霸的時代,征伐、兼並到隻有十二個國家存在的時候,仍然看不出鹿死誰手的結果,在此成敗決策的時候,人才問題就顯得特別突出。所謂’得人者得天下,失人者失天下’、’亂世出英雄’,那是鍛煉人的大熔爐,對於那些善於延攬人才的君主來說,隻要有利於實現自己帝業的人才,自然言聽計從,予以重用。張儀、蘇秦之所以高踞相位,享受優厚待遇,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。而我們今天所處的時代與戰國時期有著根本的區別。現在的皇帝英明,天下統一,要辦好一件事情,推行一種政策和法令,就像在手中轉動任何一個物體一樣那麽容易,真可謂一呼百應。現在國泰民安,恩及四海,國家的根基穩固得很,就就連四海的夷狄,也來納貢稱臣,求得保護。在這種和平的環境中,成長起來一批的智能之士,大家都渴望得到重用而獻計獻策,怎麽好區別他們的賢與愚呢?要是張儀、蘇秦和我處在同一個時代,恐怕連一個’掌管’的小官吏也撈不上,還奢望當什麽’侍郎’呢?所以說時異事棄。但不管怎樣,作為一個正直的人和有上進心的人,就應該加強自身的修養,從另一個方麵去施展自己的才能,去推動社會的發展。詩雲:’鼓鍾於宮,聲聞於外;鶴鳴九皋,聲聞於天。’薑太公一生行義,到了七十二歲,才碰上周文王得以實現他的主張,被封在齊國,恩澤子孫,傳國七百年而不絕。隻要是勤勤懇懇地研究學問,老老實實地做人,又何必擔心身過不留名呢?有些隱士的主張,雖一時不被重視,一生也沒有享受過什麽高官厚祿,但他們的人格是高尚的,就像一塊矗立的巨石,安然挺拔。許由是帝堯時一名賢德的人,並沒有作過官,但人們稱讚他,堯想啟用他。接輿是楚國很有才學的人,盡管他自己裝成瘋子,而人家就不這樣看待他。範蠡是大智大勇的人,在幫助越王勾踐複國之後,為什麽要泛舟隱去呢?伍子胥是一代名臣名將,為了吳國的興盛,可謂披肝瀝膽,他雖然遭到奸臣的殺害,但其高大形象,卻高照史冊,誰會說他是該殺的人呢?縱觀古今曆史人物走過的曆程,均足以啟發我們去思索。這正所謂天有常度,地有常形,君子有常行。君子道其常,小人計其功,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諸君糾纏。’明有所不見,聰有所不聞,舉大德,赦小過,無求備於一人義,’枉而直立,優而柔之;使自求之,揆而度之,使自索之。’這是聖人教給我們處世做人的準則,願與諸君共勉。"東方朔這番嚴肅的剖白,不僅說明了自己既安於現狀又圖進取的積極態度,有力地回擊了挑釁者的熱嘲冷諷,更表現出他善於觀察、勤於思考、長於辯析的卓越才能,致使滿座啞然,對手歎服。
忠心愛民 正直無敵
東方朔出語詼諧,性格放縱,遊刃於上層社會之中,但並不是沒有政治頭腦的人。相反,他的眼睛裏夾不得半點沙子,對於違背常理,侵害人民利益的事卻敢大膽直言,敢諫敢阻。建元三年(前138年),漢武帝率領大批人馬,假稱是平陽侯的人,微服外出獵狩。而且,往往是深夜出去,平明回來。在追殺各種野獸的過程中,常不顧及地裏的莊稼。農民辛辛苦苦耕種出來的莊稼,還不到收獲的時候就全被糟蹋掉了,能不心痛嗎?於是,縱聲謾罵,並成群結隊地把平陽侯的這些惡行告到�(今陝西戶縣)、杜(今陝西長安縣西)縣衙。縣吏們聽到這種胡作非為的搞法,也很氣憤,便要去找平陽侯說理。不料走到半路上反遭獵手的襲擊。於是,激起了縣吏極大憤怒,才強行扣下幾個獵手。經過一番審訊之後,這幾個人才吐露實情,並拿出他們身邊所帶的"輿物"來證實自己的身份。縣吏弄清真象以後,也無可奈何,隻得把他們放走。從此,南山之下便知道皇上在微行狩獵。雖然蒙受了損失,誰也不敢吭氣了,還在各地為皇上設置行營,讓這批人有休息、寢宴的地方。盡管是勞了民、傷了財,而漢武帝仍覺得這樣太勞苦、太不方便,便打算在離長安近一些的地方開辟一個範圍更大、規模更宏偉的上林苑。吾丘壽王就是這項計劃的獻策者和規劃者,因而深得漢武帝的賞識。東方朔卻與此人持相反的態度,便直言進諫漢武帝有"奢侈越軌"的表現。他認為在京郊擴大上林苑是"絕陂池水澤之利","上乏國家之用","下奪農桑之業","棄成功、就敗事、損耗五穀"的愚蠢作法。還指出擴大上林苑之後,徒使麋鹿、狐兔成群,也隻會給虎、狼猛禽提供棲息場所。這些野生動物為了找東西吃,還會破壞生產,也會挖塚啃屍、吃人的家蓄,這樣就會傷害人們的感情。何必為了一時一事的歡樂去幹有損手國富民強的事呢?他順便向漢武帝推薦了《泰階之符》的建議。《泰階之符》是什麽呢?它分上,中、下三台,共設六個星座,兩兩並排而斜上,如階梯。並說:"三階平則陰陽和,風雨時,歲大登,民人息,天下平。……"這大概是那時觀測天文的一種設備。漢武帝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建議,正式拜他為太中大夫,成為了親近的侍從官員,以備顧問應對、奉詔出使等職,秩比千石,還賜給黃金百斤,表示謝意。但是,迷戀狩獵的漢武帝,並沒有放棄上林苑的擴建工程,這給東方朔的心靈上投下了一個陰影。有一次,上林苑裏有一隻鹿被人殺了,武帝聽後大怒,下令有司將殺鹿的人處死。群臣們為了討得皇上的歡心,阿說一番之後,都說此人該殺,天大的膽子,也不能把上林苑裏皇帝的寵物殺害。東方朔站在一旁暗想:為了一頭鹿,竟忍心殺一個人,皇權之極,實在太可怕了。他靈機一動,挺而進諫道:"這人不僅該殺,而且應該讓他死三遍。首先,是誘使陛下因鹿殺人,這是一大罪;其次,使天下人聞之,都說陛下重鹿、輕人,這是第二大罪;再次,當匈奴來侵犯時,便可用鹿去驅殺敵人。現在,鹿死了,人也死了,誰去邊關守隘、抗敵?"經他這麽一說,漢武帝知道自己盛怒之下所作出的決定,是不得人心的。於是,便下令釋放了這個錯殺了鹿的人。東方朔運用自己機敏的辯詞,不僅救護了一個無辜者,無形中也匡正了皇帝的一個錯誤決策。
古代中國素被稱為禮義之邦,而封建朝廷總自命是推行"禮"、"義"之道的司令部,聲稱要按禮、義、廉、恥的最高標準來衡量臣民的思想言行。但在統治階級內部是否也有違法亂紀的行為存在呢?如果有,又該怎樣呢?東方朔在這個方麵是敢直言不諱的。隆裕公主的兒子昭平君因犯法關押在死牢裏。後來公主患了重病很思念孩子,花了大把大把的錢把兒子贖了回去。但這個桀騖不馴之徒,在母親死後,劣性不改,甚至敢殺"內官",於是再次被投進了死牢。在處理這個問題時,形成了兩種看法:有人想討好皇帝,說什麽"既然上次可用錢贖罪,這次也可以這樣作"。另一種看法是:"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"。漢武帝麵對這個公案,有心袒護,又怕引起議論,想起姐姐臨終時的囑托,不禁潸然淚下,�⑶械囟源蠹宜擔�"姐姐老來才有這個兒子,臨死時將他托付給我,然而"法令者,先帝所造也,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,吾何麵目入高廟乎!又下負萬民。"因此,"哀不能止"。許多大臣見漢武帝這樣傷心,也跟著流眼淚。唯獨東方朔舉杯上前稱頌說:"皇上賞不避仇,誅不避骨肉","天下幸甚!"正在悲戚中的漢武帝覺得他的話太不近情理,便拂袖進宮。不久,便把他傳進宮中訓斥道:"講話要講究時間地點,我正在難過的時候,你向我祝賀進酒,這難道是合適的嗎?"東方朔巧妙地寬慰漢武帝道:"我聽說:’樂太甚則陽溢,哀太甚則陰損,陰陽變則心氣動,心氣動則精神散,精神散則邪氣及,消愁者莫過於酒。"經過這麽一說,漢武帝的氣全消了,不僅沒有懲罰他,還賜帛百匹,以資鼓勵。
館陶公主是漢武帝的姑母,堂邑侯陳舞的妻子。陳舞死後,年過五十的寡婦不甘寂寞,豢養了一個比他小十三歲的男幸--董偃。開始是教他讀書、識字、相馬、射擊,到了十八歲便"出則執轡,入則侍內",成了須臾不可分離的人物。因為是長公主的寵幸,人們也另眼相看。長公主又慫恿董偃用錢財去結交朋友,達到了一日"金滿百斤","錢滿百萬","帛滿千匹"的境地。董偃為了穩住自己的地位,又采納了一個名叫愛叔的人的建議,設法討好皇上,接近漢武帝。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籌劃之後,館陶公主把自己的領地"竇太主園"改為"長門宮",獻給漢武帝,討得了皇上的歡心。然後,又裝起病來,引得皇帝前來探親。佯病中的長公主裝出十分思念的樣子道:"希望皇上路過我家,一定進去敘談,一定要好好接待。"既然是病人的願望,漢武帝也不便拒絕,便滿口答應了。不久,漢武帝從長門宮回來,果然來到她家作客。館陶公主熱情接待,親自下廚,並設法引見了董偃。這一來,董偃的身份便合法化了,而且影響越來越大,有時還可以陪同皇帝在北宮遊戲,或到外麵騎馬、觀看鬥雞等,竭盡阿諛之能事。
為了答謝皇姑的盛意,漢武帝還在宣室設宴款待館陶公主。宣室是未央宮的正室,是大臣們朝見皇上的地方,漢武帝還派人想把董偃也召來。這天正值東方朔執戟值班,他覺得皇上這樣做太失體統了,便"辟戟"進諫,嚴肅地指出董偃以一介平民私侍公主,搞亂了婚姻關係,敗壞了倫理道德,助長了男女之間的不正常氣氛;而且董偃千方百計引誘皇上遊玩,"盡狗馬之樂,極耳目之欲,行邪狂之道,徑淫辟之路",是"國家的大賊,人主之大蜮",應該及早地處死他才對,怎能讓這種人來宣室作客呢?漢武帝覺得東方朔言之有理,表示以後要疏遠他,但酒宴已經擺好,就讓他混過這一次算了。東方朔卻堅決反對道:決不能讓這種不三不四、不倫不類的人踏進這莊嚴的殿堂,並引古證今把董偃比成古之奸賊豎刁、易牙、慶父之流。漢武帝沒法駁倒他,隻得下詔撤宴,改置北宮。從此,也不再寵信董偃。得意一時的董偃又過起了提心吊膽的日子來了,剛過三十,就一命嗚呼了。
東方朔就是這樣一位敢於直言極諫以阻止歪風的人物。
難展鴻才 萌生退意
關龍逄是生活在夏桀時候的一個忠臣,夏桀在位時不講德行,無端殺害百姓,又憑武力去侵犯其他部族,致使其他部族聯合起來反對他。關龍逄進行了多次苦諫也不聽,最後還把關龍逄殺了。桀由於不接受忠臣的勸阻,招致了夏王朝的徹底覆滅,最後為商所取代。殷紂是商朝的最後一個昏君,在他淫亂不止的時候,他的叔父比幹曾多次進諫,他不僅不改邪歸正,還製炮烙、設蠆盆,塞阻忠臣進諫。比幹以死力爭,三日不去。紂王不以為忠,反而聽信妲己讒言,將比幹剖腹挖心。像關龍逄和比幹都是大智大勇、忠心若日高懸的人,他們之所以拚死進諫,為的是使帝業得續,萬民能不遭罪,而他們都遭到了慘死,這難道不足以證明進諫一事"談何容易"嗎?當他們進諫的時候,那些心懷鬼胎的人,則攻擊他們是蓄意詆毀君王,罪不容赦。當他和他的親屬們遭到株連慘死的時候,構讒者頤指氣使,自鳴得意。這部血淚斑斑的進諫史,至今仍在繼續地書寫著,而巧言令色者的狂想曲也仍在演唱著。蜚廉、惡來生本奸詐之輩,他們以膂力過人而事紂王,巧言令色以進其身,然後用雕琢刻鏤等物去討好主子,以靡靡之音去麻醉帝王之心,以美色去腐蝕帝王的軀體。到了這種時候,是非曲直的標準就完全顛倒了。輔國的仁臣被驅趕,邪佞之徒便乘機而入,如果在此時圖進忠言,會彼扣上"危言聳聽,上拂主意,下違民心"的罪名。那麽,即將出現聖賢彼戮、宗廟崩弛、國家空虛、外患內亂接踵而來的亡國趨勢,誌士仁人雖有誌於朝廷,但已無匡時濟世的機會了,便隻有走退而隱居的違心道路了。隱居者居林泉之間,築土為室,編茅為廬,彈琴作樂,以詠先王之風,不問當時之事,以了殘生。伯夷、叔齊本是商紂時的賢德之士,為什麽要隱居首陽山而當餓死鬼呢?還不是覺得自己的一片忠心,得不到紂王的理解,眼看大廈傾覆,又無力改變,更不能阻止周武王征伐紂王的兵力。他們既不願作商的逆民,也不願作周的順民,隻得走上隱居的道路而作了餓死鬼。接著東方朔又對曆世隱士們進行了一番深刻的分析。許由是堯時賢臣,堯想起用他,他就是不願擠上政治舞台。他認為堯隻知賢人有利於天下,而不知他們也能賊天下的道理。許由雖沒當官受祿,但並不影響他作為賢士而存在於曆史上。箕子也是紂王的叔父,見紂王無道,專聽奸佞之言,不納忠臣之諫,便裝瘋作傻,才得以保全住性命。商亡後,被封於朝鮮。後來,當他路過殷墟,作詩憑吊故國時,誰不為他拋灑同情淚呢?接輿是楚國的賢士,楚王曾以百金聘他為官,要他幫助治理江南各地。他認為這是"富貴人之所欲",他的妻子也認為"至人樂道,不能以貧易操,不為富改行"。於是,雙雙隱居四川峨嵋山上。像箕子、接輿這樣的人,如果能碰上明君聖主,君臣之間能推心置腹,共商國事,共圖富強,上下同心,則國泰民安,還怕三皇五帝那樣的盛世不能再現嗎?伊尹耕於莘(今陝西合陽縣東南)野,商湯三次去聘請他。他們之間由於統一了認識,有了共同的奮鬥目標,才以天下為已任,出山幫他伐粱,此所謂聖人之任。
薑子牙也是賢能智謀之士,七十歲了還沒有出山,垂釣於渭水之濱。他是在等待時機,尋找明主,直到認識周文王之後,感到心同意合,才願意幫他去征伐紂王,統一全國的。周文王、周武王對薑尚無比信任,總是言聽計從。正是由於君臣的團結和深信不疑,給薑尚提供了發揮才能的機會,使他能深恩遠慮,引義正身,推恩而廣天下,獎勵有德行的人,錄用賢能的人,懲罰那些道德敗壞的人,這樣便達到了統一的目的,建立起美好的風尚,實現了帝王之業。他毫無野心,盡到了臣子之責,封侯授爵,傳之子孫,名顯後世,萬民稱之於今世,也是理所應當的事。關龍逄、比幹、伊尹、薑尚……他們都是才華橫溢的人,而他們的結局卻迥然不同,這不正說明"談何容易"的道理嗎?
吳王被非有先生的這一番話感動得淚流滿麵,而且深切地感到自己身上確有許多毛病,已經把吳國推向到危險的邊緣了。於是,便痛下決心進行了一番改革。他從自己做起,嚴肅了上朝的製度,端正了君臣的關係,選拔了一批品德廉潔的人,推行一整套節約的辦法,減少了後宮的費用,限製了車馬的使用權,停建了樓台館閣的建設,並把一些皇家花圃、池塘廢除,用來發展生產。又從皇家倉庫中拿出錢糧來賑濟鰥、寡、孤、獨和殘廢、老人,並減輕了人民的賦稅和刑罰,又將一批奸佞之人與歌舞之徒趕了出去。這樣一來,隻三年時間,國內就發生了深刻的變化,出現了"國無災害之變,民無饑寒之色,家給人足,蓄積有餘,囹圄空虛,鳳凰來集"的一片升平景象。以致遠方異俗之人向風慕義,各奉其職前來朝賀。
東方朔這番"非有"的假設和議論,隻能說是自身失落感的道白。漢武帝雖然多次向他執經問難,自己也曾多次露才揚己,但始終沒有成為股肱之臣,其懨懨之情是誰都難免會產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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